“鸢儿。”他一动不动,语气里带着冰冷的笑意:“门是我锁的。”
她撞击着门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僵立在那里,听着门里的声音一字一句:“你听我说,鸢儿。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还记得我说,五年前在滇南中了蛊毒的事吗?”
陆远艰难地挪了挪身体,不堪重负一般地将头向後靠在门上,仰头看着天空。
“那之後,我遍访天下名医,都说我最多只有十年寿命。此毒发作时,药石罔效。”
“我本觉得此生再无牵挂,不过茍活而已。直到我找到了你,你让我开始贪心,觉得哪怕再多活一年也好。”
他停顿了许久,她的耳朵紧紧贴着门缝,听着他艰难绵长的呼吸,一只手抽出佩刀,伸进门内,开始奋力劈砍木制的门闸。
“在滇南与百花杀对峙时,裴仲卿的刀上沾了毒。近日来我行动愈加迟缓,或许是蛊毒加速发作。”
他闭上了眼。
“我不想死,鸢儿。但若是我果真死了。。。。。。”他闭着眼沉思了一会:“若是我果真死了……”
“别说傻话。”她终于开口,手中砍削门闸的手仍未停下,用沾着血的手抹掉脸上的泪,于是脸上也沾了血迹。木门闸厚实坚韧,佩刀也砍出了裂口。
“你忘了吗?我是‘丹青眼’的後人,我能找遍天下名山收集药方,一定能治好你的蛊毒。”
陆远笑了笑,声音越来越虚弱:“鸢儿,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我与你约定,等治好了蛊毒,就会回来见你。或许是一年後,或许……是几十年後。”
她原本擡起的刀停在了半空:“你是从何时开始准备这些的?”
陆远已经不再说话,门背後悄无声息。
“陆远,你说话!”她几乎是吼叫出声。此时木门闸终于被砍出一道裂缝,她奋力一拽,门闸应声而断,她终于拉开了门。
门内一地飞雪。地上只馀血迹,杳无人烟。
(六)
两年後,漠北,控马镇。
一个女子穿着朱红大麾,骑一匹枣红马,从天地尽头走来,在城关外亮出腰牌,在守城军面前晃了晃。
“是羽翎卫指挥使夏大人,开门!”
城门吱呀一声开啓,夏青鸢骑马踱步进了城,马不停蹄地向守城军的大帐走去。
下了马,走进练兵场,她果然看见周礼坐在练兵台上,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台下士兵们排演阵型。
“周礼,许久不见。”
周礼回头,见是她,立刻露出标志的六颗白牙,笑得一脸纯良:“哟,夏大人,来控马镇查案子吗?”
她笑了笑,低眉整理袖口。周礼顿时想起什麽似地,眼神瞬间暗了下来:“对,明天是师父的……”
“无妨。”她坐在周礼身旁的座椅上,与他一同看着练兵:“陆远说让我等他,而且我也相信,他应当还活着。”
周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两年间,京城改换了王旗,滇南王刘退之按照先帝遗诏的安排入主太初宫,韩殊畏罪身死,留下长达万字的悔罪书,历数韩党的罪行。新帝命令羽翎卫一一查办,相互勾连的世家被涤荡殆尽,朝中为之一空。于是新帝又制定了新律令,废除门阀推举,广开科举之门,寒门子弟也可凭借科考与军功获得功名。
新帝登基第二日,就立了皇後。皇後并非世家女子,大婚之日,世人才晓得她是当年虎贲骑里骑射武艺闻名天下的“凤将军”。此後,刘退之与梧凤皇後共同执政,皇後开设女子科举与武举,亲自拟定殿试考题,史称“二圣临朝”。
秋风吹过,天空晴朗澄澈。周礼也像是沉浸在回忆中,良久没有再开口。
“对了,我前几日在京城太史局翻看卷册,发现了河图洛书。”夏青鸢语气平静。
“什麽?”周礼却没这麽淡定:“真的假的?”
“是真的。”她继续道:“原来,河图洛书真的就不过是一块泥版,上面写着些无人能读懂的上古文字。如此一来,拥有河图洛书之人,便可随意释读那些字,让其为己所用。”
“从来变的不是物,而是人心。”周礼惊讶之後,也归于释然。“不过河图洛书不是丢了吗?为何会在太史局?”
“韩殊最初在京城任左相时,供职太史局。我此次去查案,翻阅的是韩殊的卷宗。那东西就放在书架上,无人问津。不过卷宗上有纪年,是庆穆三十年。”
“原来如此。”周礼笑了笑:“那东西……恐怕是先皇後江羽衣的遗物吧。河神庙里,巫女所拿的泥版,就是河图洛书。怪不得先皇一直在寻找此物,怕也是些放不下的执念。如此想来,当初先皇放出五件神物的消息,让陆远与我去找,也不过是在试炼我们,顺便筛选出能不为流言所迷惑的下一任君王。至于东西能否找到,他怕是根本不在乎。”
周礼也颔首:“被先皇如此戏耍,夏大人不生气吗?”
“先皇心思缜密,为复仇不惜毁了自己,以天下为诱饵,彻底剿灭世家。如此手段,我只有佩服。”
“夏大人如今也相信,先皇与韩殊的所作所为,都是为向世家复仇,因为当年在狼牙山下,是百花杀的人害死了江羽衣,对吗?”
“当年先皇势力日盛,羽翎卫又锋芒太利,让世家忌惮。为了削弱他,世家必先除掉江羽衣,逼先皇另立皇後,从而掌控朝堂。但他们没想到,就算杀了江羽衣,刘玄礼也绝不会任世家摆布。”她伸手从桌上拿茶水,却瞥见几本医书,手略微停了停。
周礼也伸手去递茶水,不动声色地将医书收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