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
(三)
半个时辰後,京城的馄饨摊边,坐着三个人。两个身形高挑丶腰佩长刀的男子,和一个小巧瘦弱的女子。然而女子的面前摆了足足五个空碗,她还在喝着第六个空碗里的汤汁,吸溜吸溜声响彻小摊,行人纷纷侧目。
陆远扶额看着她,周礼又给她推来一碟菜,笑得一脸宠溺:
“来,青鸢师娘,别光喝汤,吃菜吃菜。”
他撑脸看着她:“师娘,既然你与我师父是纸上婚约,那我以後……叫你青鸢姑娘可好?”
她呛了一口汤,咳嗽咳得满脸通红。陆远嫌弃地掏出一条手帕递给她。
“我听闻你在江都过了许多年,你可知我也是江都人氏?我曾在江都府学念过些年,後来家父过世,才从了军。”
“江都府学?”夏青鸢擡眼惊喜道:“我也念丶不对,偷听过府学先生的课。”
陆远擡眼看了她一眼。她蓦地想起当时卖批注版《四书》还被他抓了个现行的事,急忙转移话题,打着哈哈开玩笑:
“这麽说,周副将与我同在江都城长大,又念过同一所府学,岂不是青梅竹马?”
这次轮到了陆远喝汤呛到,咳得肝肠寸断。周礼满怀忧虑地看着他:“师父近日来……身子不大爽利?年纪渐大,要多休息啊。”
陆远朝他投来利刃一样的眼光,然而周礼根本接收不到,继续浑然不觉地与她谈笑风生:
“是啊哈哈哈哈。我应当比青鸢师娘小一些,是小弟吧,哈哈哈哈。”
陆远磨着牙倒了一杯茶,终于开口:
“我今年二十三,如何就年纪大了?”
“师娘你不知道,师父他早年在控马镇戍边,常在大雪里蹲守北境的胡人,一守就是数夜,双腿险些冻断。从前征战也有大小刀伤,能活下来真是苍天有眼,可这身子……确实需将养将养。”周礼深情地看着陆远:“师父,您辛苦了。”
这顿饭终于以陆远摔了个碗,周礼抱头鼠窜回家而告终。
深夜,青鸢刚梳洗完,坐在床上思考人生,忽听门外有敲门声。她应声开门,却是陆远。
他换上了家常便服,清风朗月地在门口站着,背後是一轮圆月。若说长得好,陆远在京城确是卓然自成一派。只是经常摆着一张阴恻恻的脸,看着像是为上位者杀人放火的走狗。
“干丶干什麽?”她不小心脸红了一下。
“换药。”他指了指她脖子上的伤布。“你自己不好换,今日……仆从们恰好都回家了。”
全陆府上下除了他带来值守的亲兵,只有两个仆从,现在两个都回家了,也不能说是巧合。青鸢哦了一声,往後挪了挪,陆远极其自然地踱步进屋,还顺手关上了门。
他换药手法很熟练。她乖乖坐在床边,陆远半蹲在一侧,麻利地敷上了新药,又细心包扎好,整个过程极其短暂,转瞬间他就站起,准备离开。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中一急,张口就是一句:“这就走?”
他背对着她的身影停顿了一下,才缓缓转身,眼角带笑:“怎麽,夫人要留我夜宿?”
“不不必了!我只是丶只是在想今日的案件。对,案件。”
他又笑了笑,把药瓶轻轻放在桌上。
“一日敷两次,需换药时叫我。另外……周礼他不算你的青梅竹马。”
“什麽?”她疑惑。
“青梅竹马,要幼时两小无猜,长大後,情投意合。”
他转身离去,合上了门。
(四)
这一天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周远一大早就气色颇佳地等在陆府门前,见了夏青鸢,笑得脸上两个酒窝更深:
“青鸢师娘!早啊!”
夏青鸢也步伐轻快地跑出去,全然不理会身後的陆远:
“周副将早啊!”
“青鸢师娘,早饭可用过了?这是我从城北带的包子……”
“她吃过了。”陆远先一步抢过包子几口吃下,顺带白了他一眼。“周礼,平日里去官署怎不见你如此勤快。”
周礼呵呵一笑:“在下任职不到一年,终于赶上了大案,今儿个起早,得去狱里把裴公子提出来再行审问……师父,吃慢点,别噎着。”
青鸢已先行上了马,三人并辔往衙署去。
路上春光明媚,她看着沿途穿着春衣踏青的游人,冷不防陆远在身後开口:
“喜欢踏青?等案子结了,我们一同去。”
她笑了笑,转过头看向前方:“从前在江都,总羡慕女儿家穿新衣丶过上巳节。我在最想穿新衣服的年纪,每天都在愁下一顿饭在哪里。这麽多年过去,穿惯了男装,竟已不知道京城里的女儿家盛行什麽穿戴了。”
身後两人一齐沉默。她尴尬之馀撩了撩头发,哈哈一笑:“其实也没什麽,穿男装也不错,办案做事都方便,哈哈哈哈。”
周礼也笑:“是啊哈哈哈,下次咱一同去踏青,青鸢师娘一定是人堆儿里最俊俏的公子哥!”
陆远没有搭话,只是安静地走在她旁边。过了一会,才开口问她:
“昨天裴公子唱的那首曲子,你可想出眉目了?”
她点点头:“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踞。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是古曲《长干行》,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後结为夫妻。那日在天香阁,我第一次见到花魁时,她哼的也是这首诗。後来裴公子在大堂里,念的也是这首诗。”
陆远看了她一眼:“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