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朗又提起在薛府宴会上听到的风声,皇帝这次大概是打算向贪污受贿出手了,告诫徐寂宁这次不要跟上次一样做出头鸟,切记忍耐与谨言慎行,徐寂宁满口答应。
徐朗对小儿子这次如此爽快的答应很是诧异,全然不知道徐寂宁满脑子里想得仍是岭南税法改革之事,空不出闲馀思虑贪赃枉法者。
三人又说了一阵,但徐缄平不在,便也没聊太久,徐朗摆摆手,叫两个儿子回去,末了忽然想起什麽似得,对小儿子说道:“你母亲整日在我耳边唠叨你和有音的事,你们……”
徐朗投去探寻地目光。
面对严苛威仪的母亲,徐寂宁总是畏惧,却又忍不住与她争执,但面对一向和蔼的父亲,徐寂宁却偏偏没了说实话的勇气,他支支吾吾,半晌只说没什麽。
徐朗沉静如井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他总觉得父亲或许什麽都明白,自小他就这样怀疑。
他没说实话,父亲也没戳穿他,只说道:“你母亲一直很是心急。”
离开父亲的院子,徐寂宁与二哥徐默安并排走着,徐默安望着紧张不安的四弟,忽然笑道:“寂宁,连父亲都下场暗示了,你不打算做些什麽?”
徐寂宁气道:“二哥,我为此头疼得很,你还打趣我!”
夜空云遮雾绕,藏着一轮圆月,徐默安仰头看着那轮模糊丶散发着柔和光泽的月亮,微微有点怅然:“中秋,团圆,唉,过去静祺跟你还一同打趣我呢。”
若干年前,徐寂宁与三姐徐静祺见二哥日日捧书,玩笑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要娶一本书过一辈子。
“三姐过去曾说过,告诉我尽量娶一个心爱的姑娘,敬重她,爱护她,”徐寂宁戚戚垂眸,眉尖微蹙,仿佛于心不忍一般说道,“可我又不喜欢有音,有音也……”
他深吸一口气,悒怏叹道:“也不喜欢我了……”
“父亲与母亲何必这样催促我们,”说道最後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和有音啊,只是被父亲母亲连在一起罢了,哪里有什麽感情可言……”
“寂宁,为什麽你会这样认为呢?”徐默安摇头,“过去静祺也说过,听从心声,寂宁,你明白她说的话吗?上次我告诉你要用‘心’去感受,你呀……”
徐默安敲了敲四弟的左胸,似乎在琢磨里面是不是一块石头:“你想一想,上一次心如擂鼓是什麽时候?上一次与有音在一起时激动恼怒或者欢欣喜悦又是什麽原因?”
徐寂宁上一次激动恼怒就在刚刚不久前,起因则是南有音一个劲儿地夸赞□□栩帅气。
薛家人皮相艳丽是京城的共识,冷静下来後徐寂宁也不清楚自己当时究竟跟醉醺醺的南有音争执些什麽。
莫非是真的在吃醋?
可是又为什麽吃醋呢?
这个念头産生的刹那,徐寂宁头脑一片空茫,唯馀心跳,在寂寂夜色中,仿若擂鼓。
他与二哥在岔路口分别,抚着左胸,浑浑噩噩地往自己的院落去。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南有音捧书卧床,月光溶溶,她也好像浸在银色流水之中。
他伸出手,跟月光一起轻柔的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这样,好像是依心而为。
榻上姑娘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她反应了片刻,嗓音沙哑地笑了,虚弱中仿佛掺杂着一点娇嗔道:“徐寂宁,你可算回来了。”
“有音。”徐寂宁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总让他的心跳失了节奏。
但南有音脑海中还一直装着之前的问题,她说道:“我问你,你说三姐是另一个时空的人,到底怎麽回事?”
“她……”千头万绪骤然涌入徐寂宁空白的大脑,叫他不知从何说起。
“你总是不跟我提起她,跟我说一点嘛。”
“她……”沉甸甸的酸楚感压了上来,徐寂宁只觉得自己在一寸一寸地坠落,“我总是不懂她在说些什麽……”
“她……”徐寂宁喉咙发紧,声音崎岖。
南有音静静注视着他,月光下包容平和的眼神像是温暖的泉水,包裹托举着他。
徐寂宁撕开皮肉,露出溃烂的骨头,他颤抖着,好像在害怕,也很像在哭:“我不知道她是什麽样的……是我害了她,我总是不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她才会……死了……”
南有音见他仓惶,有些怜惜,握住了他的手,月光流动在两人之间,平静的呼吸声与窗外的风声交织,柔和又宁静。
两只手交叠,掌心不留缝隙,紧紧相对,恍惚间徐寂宁似乎透过手掌摸到了南有音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
平稳而有力,连带着他也安宁了,于寂静中听着两个人的心跳交织,同步,仿佛共用一颗心。
这是一种与心如擂鼓全然不同的心跳,但却有着同样的感觉,叫人不想松手,不想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