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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终章下 正文完（第3页）

这不是褚雪镜第一次去到御书房，却是无端生出了一种诡异的陌生感。

大殿之外宫人在费力清扫着什麽，从前只漂浮着淡淡龙涎香的地方，如今唯馀腥臭的血气，银灰的地石上还有残留的血渍。

在北境的时候其实得到金陵的消息是很难的，一方面天高皇帝远，等传回北境时早已不是最新的变化，二来北境地域特殊，若是上面的人有心隐瞒，他们自然无法知道金陵的要事。

再者卫北临此前回金陵时便带走了所有的暗侍——他本做好了不再踏入金陵一步的准备，就没必要还在景仁帝心里留下一根刺，这几个月来即便是传信，也多数是由皇帝亲卫送出金陵，再辗转送到暗侍手里交给卫北临。

景仁帝看着是位仁和的君主，但仁和让他在前世失去了生命丶失去了王朝，所以必然会是重生之後他最先摒弃的东西。

又或者说，前世他便能做出将卫静安的幼子扣在金陵为质以确保北境不会失控，说明他本身就一直是一个多疑敏感的上位者。

只不过这种多疑敏感，没能让他用在自己的亲生孩子身上，所以萧胤玦有机可乘。

北境四州，荒真和秋水从来都不安分，不仅勾结戈瓦部意图叛国，还刻意制造恐慌扰乱民情——即便如此，景仁帝仍然只是口头敲打，无论卫北临上述多少次，也没能让他松口，得到“可施惩戒”的回应。

荒真秋水的掌权者都是皇室郡王，其中很难评说有多少事是景仁帝默许他们做的，就为了给卫家添几分堵，全然不顾真正平头百姓的日子怎麽过。

不管是当年的卫静安，还是如今的卫北临皆拿这两处没办法，不是因为荒真秋水的军力有多令人忌惮，而是一旦他们动手越了界，就会给远在金陵的帝王递上靶子。

一个可以断送镇北王府上下几百条人命的靶子。

褚雪镜攥着手中的密旨，一步一步随贺尹走进御书房内。

如今唯一能转圜的东西，竟还是景仁帝大发善心赐下的一卷黄布。

“你非要见朕，是有什麽愿望？”

景仁帝靠在龙椅上以手支头，褚雪镜进来之前他像是在假寐，如今她行至他面前，也不见他有睁眼的意思。

过去的景仁帝在御书房中，书案前只留了一只梨花圈椅。

褚雪镜上前将那只空白的圣旨交还到他面前，身形挺立，面不改色道：“放过镇北王府。”

景仁帝睁开了眼。

他的眼白里有明显的血丝，看起来比褚雪镜离开金陵前消瘦许多，眼睑下青黑明显，便是束起的发冠间也掩不住他发白的发丝，仿佛匆匆老去，全靠一身龙袍撑起他皇帝的威严。

“您的蛊毒加重了，”褚雪镜只一眼便看出了他的症结所在，淡淡道，“易怒丶失眠丶白发丶脱力……”

她一点一点地说出景仁帝连着困扰几月的症状，明明嗓音轻细委婉，却平白叫人听出几分挑衅的意味。景仁帝忽地扫下桌案上摆放的事物，怒道：“你在嘲讽朕？！”

“是。”褚雪镜不卑不亢地应下，甚至弯了弯唇角，“陛下一国之君，没想到竟会败在小小蛊毒之下，民女难道不该嘲笑吗？”

“大胆！”

景仁帝拍案而起，食指直指她的面中，然而不等他发作，怒急攻心的反作用令他眼前发晕，竟是跌坐回了龙椅上，流露出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脆弱。

他急着在案上翻找着药瓶，偏偏头晕眼花不得其所，褚雪镜弯身从地上捡起方才被他挥下滚落到她脚边的瓷瓶，缓而慢地将它放在景仁帝手边。

她无动于衷地看着帝王不顾形象地取药丶生吞，只道：“放了镇北王府，民女可以为陛下解蛊。”

景仁帝吐息抑制发病的动作一顿，许久後，他从阴影中擡起脸来，眼白已被猩红占据，“你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朕？”

“民女自然不能，”皇帝处在发病的状态下，随时随地都可能要了她的命，褚雪镜垂下眼皮，像是半分没有察觉，又像是压根不在意，“能威胁您的是卫北临，他手握北境军兵权，北境军只认卫家人而不认萧家皇，即便处理了萧胤玦和龙瑾这两个最大的威胁，您依旧不放心。”

“您无法笃定卫家人是否会永远忠于萧氏，这是横亘在嘉元帝和您心中跨不了的坎，没了卫静安还有卫北临，没了卫北临还会有其他卫家人，只有彻底除去镇北王府，才能永绝後患。”

如若现下是景仁帝健康的壮年时期，他恐怕只会暗中敲打，而不是如此堂而皇之地要给卫北临扣上造反的名号，可他没有时间了，为了保住萧家皇室，他必须要做出取舍。

但他想除掉镇北王府，又割舍不下一个忠君善战的将军，更放不下一支精心训练丶打过数场胜仗的队伍，因此他纠结丶犹豫，最终选择将卫北临和褚雪镜放进了金陵，既是无形中给他们机会，也是给自己时间重新考量，该如何继续下去。

“是啊，”景仁帝幽幽长叹，经受过病痛的眼睛盯着褚雪镜，慢慢道，“朕必须要永绝後患，方能保住萧家的江山。”

褚雪镜没有接话，转而目光落在他方才用过的瓷玉药瓶上，“是鸿玉坊给您的药。”

景仁帝不知想到了什麽，对她这副样子竟没有再生气，反而有问必答，“是。”

褚雪镜道：“治标不治本。”

“你就这麽能笃定，可以解了朕的蛊毒？”景仁帝终于再次思考起了她说的话，哪怕身在病中，他的眼神依然犀利尖锐，一瞬不错地看着褚雪镜，像是能从她面上找出一丝心虚和不自然。

褚雪镜神色肯定，“是。”

她看着景仁帝，不断强调自己的条件，“只要您放过镇北王府。”

“……你倒是对他用情至深。”景仁帝似是气笑了，若是褚雪镜温言相劝苦苦恳求又或是意图利用密旨求情，恐怕他都不会动摇，可显然褚雪镜一直是个聪明人，他眯了眯凤眸，忽然说，“其实你离开金陵前就知道会有这麽一天吧？”

他目光移回褚雪镜脸上，心平气和道：“你也早知道怎麽解朕的蛊毒。”

可她从没说过，甚至半分也没有透露。

“是。”

褚雪镜承认得很爽快，即便风餐露宿七八日，她看起来还是十分干净矜贵，不仅意味着她体面，还说明卫北临对她多有纵容。

景仁帝听她毫无保留地说道：“民女一直等待着，有一天能够以此作为筹码，来和陛下等价交换。”

您的命，值不值换一个忠良之臣全家的命呢？

“等价交换……好一个等价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