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终章(上)我没有时间了
城南营帐。
为了方便及时管理患疫的百姓,卫北临专门命人建了一处临时的救助营,不仅方便医师观察病情,更是为了防止患病者出逃。
容德将这种疫病称为“尸傀”,虽不致命,却会让患疫者逐步失去自主意识,目前来看,在除去第一批病源还未查清,剩馀的人多是因为飞沫一类被传染。
钟远良依言戴好面罩丶穿好防护的外衣——这些是卫北临吩咐下来所有进入救助营强制要做的保护措施,至少能在近距离接触患疫者时挡住一部分,随後在同样穿得“严丝合缝”的好运带领去了主营帐。
“崔大夫就在里面。”
好运说完後便先行离开,钟远良止步在帐前,他自是已经知道了里面的人到底是谁,一路过来也做好了准备,可真当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却下意识想要逃避。
可事已至此,这麽多年了,总要讨个说法。
营帐被掀开,偌大的帐篷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而崔瑾天端坐在一处书案前,正提笔记录着什麽,身边候着一个侍从,似是药童。
钟远良沉默地望着他陌生又熟悉的侧影,一时无言。
陌生是因为他改换了容貌,不再是他记忆里的面容;熟悉是因为,他的行为作态一如过去,只消一眼,便能看出从前那个崔瑾天的影子。
“将这个方子交给好运大人,”崔瑾天搁下笔,折好的轻薄纸张递到药童手中,方擡眼看向钟远良,面上看不出一丝惊讶的情绪,淡淡道,“你来了。”
“你似乎早就料到了。”
当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又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尴尬。钟远良擡步上前,在他的书案对面坐下,自然问道,“有头绪了麽?”
“比起当年抚州棘手,”崔瑾天说,“但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
钟远良点了点头,“要用小镜的血做引?”
崔瑾天整理书案上纸张的动作微顿,擡眼看向他,“谁和你说的?”
钟远良瞧了他一眼,脸上没什麽表情,“重要吗?小镜的安危你真的在意吗?”
如果在意,那他明知道褚雪镜认贼作母为什麽不阻止,反倒在天界寺当什麽禅师;如果不在意,又为什麽要大费周章借静无的身份透露给褚雪镜信息,还特地找到卫北临让他去救她?
“如果你是来质问我,那恕我无可奉告。”崔瑾天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我可以告诉你,此次瘟疫不需要小镜做任何牺牲……她只需要安心养病,我会解决好一切。”
“现在又来逞英雄?”
如果来的人是卫北临,约莫得了承诺便会离开,可惜他眼前的人是钟远良,一个知道他的过去丶也足够了解他的人。
当年钟离苏木同他在药医谷中以师兄妹相称,钟远良算得上是钟离苏木的半个兄长,起初并不赞同她和崔瑾天成婚。
不仅他不赞同,药医谷的其他人也不赞同。
崔瑾天这个人,来路不明,于钟离苏木不是良配。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但钟离苏木的一生,少有违背药医谷意愿的时候,只有三次。
一次是为了和崔瑾天成婚,一次是执意去往抚州瘟疫,第三次,则是为了她的女儿。
崔瑾天目不斜视地看着他,他自然听出了钟远良话音里的嘲讽讥刺和阴阳怪气,但他不在意,只道:“尽我该尽的责任罢了。”
“那就更可笑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受令人憋闷,钟远良扯了扯唇,不客气地继续撕扯他的伤疤,“这麽多年不见你尽当爹的责任,现在莫名其妙尽上了,什麽意思,还得对你感恩戴德呗?”
崔瑾天默然,没有搭理他,从书案前起身。
“为什麽不敢见她?”钟远良依旧坐在原位,对着他的背影说,“你知道小镜很聪明,她早就猜出你的身份了。你呢?假死躲了过去,现在又暴露身份回来,要帮她摆平一切障碍,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显得你很伟大?”
崔瑾天的身形微不可察地弯了弯,片刻後,他道:“我更希望她不要在意我。”
“说得轻巧,”钟远良都被他这无耻至极的话气笑了,褚雪镜受了那麽多苦,好不容易得知世上还有一个血缘亲人,结果这个血缘亲人做得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式,可笑地说想要她不要在意,那把褚雪镜当什麽?“那你又何必用静无的身份和她相见,崔瑾天,我竟不曾看出你是如此别扭好笑的人。”
“我没有时间了。”
营帐里安静了许久,久到钟远良觉得自己的脊背要被流逝的时刻压垮,他才无力地张开嘴,“……什麽意思?”
“我要死了,”崔瑾天近乎直白坦诚地说,“帮她解决馀患,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不能见她,你说得对,她很聪明,我对不起苏木,也对不起她,但我没有机会再弥补了。”崔瑾天淡漠的声音回荡在有些空旷的营帐中。
他接着说,“一个懦弱无能的人,不配做她的父亲。”
……
阳光应该是很好的,褚雪镜记得挟着暖意的天光洒在地面上,明明很暖和,她却浑身发凉,仿佛血液被冻结凝固在了皮肉里,连带着冻住了她的三魂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