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前世之事挑拣了些编作梦境,几乎是和告知卫北临是同一个说辞,“我害怕梦中之事成真,便有意探查提防,不料倒是一一印证,所以……”
沉默之後,她听到钟远良道:“所以你要溯梦之法,就是因为这个?”
褚雪镜顿了顿,没有否认。
“你脉象亏虚,脏腑有损。”钟远良沉声道,“那引梦香也并非全然无害,你……”
“师叔做出来了?”褚雪镜眸光灼灼,哪怕有幂篱作挡,钟远良仿佛也能感受到她急切的目光,“您今日来……”
她想问钟远良是不是特意来送“引梦香”的,钟远良哪能听不出来,无奈叹道:“是来送香的,不过,还有别的要交给你。”
别的要交给她的东西?褚雪镜目光移向秦合欢,见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心里有了计量,“是我母亲的遗物麽?”
自那日钟远良与她讲过一些关于她身世的事後,两人便没有机会再见面,甫一相见就要交于她东西,她猜想应是与她母亲有关的。
秦合欢轻眨了眨眼,道:“我想起还有些事要交代秋芝,过会儿就回来。”
显然她是有意给两人留出空间,免得自己一个外人在这让他们尴尬。
不等两人说话,她便动作极快地跳下马车。钟远良怔了怔,忽然想起什麽,冷呵一声,“还是秦丫头有眼力见。”
那是谁没有眼力见,褚雪镜看清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嫌弃表情,意识到他仍在不满他们第一次相认时,卫北临“不合时宜”的存在。
“他……”褚雪镜张了张唇,似是想为他辩解两句,复想起当时留下卫北临的人明明是自己,轻笑了一声,“他对我很好,合欢也对我很好。”
言下之意是不存在偏心谁丶防着谁,中年男人不置可否,弯身从座下取出一只木盒,递给褚雪镜。
木盒有一定分量,直到她接下,他才开口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是也不是,你先打开看看吧。”
褚雪镜琢磨不清他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打开了木盒——木盒只是一个简单的盒子,连最简单的锁扣都没有,褚雪镜眉尾擡了擡,拾起最上面的一页薄纸。
一整只木盒里都装满了类似的纸张,多而散乱。她撩开幂篱的一角,将纸张上的字迹纳入眼中。
“药医谷虽分派衆多,却有唯一的共性,那便是药医谷一脉的孩子,都天生对药草丶医理十分敏感,是神赐的天资。”钟远良浓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雪镜,你是苏木的女儿,合该继承她的禀赋。”
褚雪镜猛地擡眸看向他。
钟远良像是有些劳累地闭了闭眼,他神色沧桑,琥珀般晶莹的眼眸如今深邃晦暗,“雪镜,这些是你母亲留下的手稿,当年她要走,却特意将它们交给我……我不知道她的离开是否有别的隐情,总之,如果这世上还能有人看得懂她的手稿,只能是你了。”
这一盒的乱纸,纸上写下的字皆不是大燕字,生涩难懂,倒不如说像鬼画符。
褚雪镜察觉出钟远良话里有话,喉咙却无端如同灌了沙砾般,艰难道:“可我……”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什麽人丶长什麽模样。她的一切回忆都是从金陵开始的,当她有记忆的时候,她已经是忠远侯褚回泽和其夫人乔恩兰的“爱女”,病弱如斯丶蠢笨不堪丶恶名远扬。
这般重要的东西交到她手里,只会是暴殄天物,还不如放在钟远良那里,至少他还是她母亲的师兄。
“我肯定,你母亲曾交过你。”钟远良看出她的惶恐犹豫,认真道,“你母亲钟离苏木,对你寄予厚望,雪镜,你的名字是她亲自为你取的,她很喜欢你,所以她留下的东西,我一定要交给你。”
褚雪镜落在木盒上的指节蜷了蜷,木盒里的每一张纸都是完整平坦的,可见钟远良将它保护得很好,而钟远良说的话……
恍惚间她似乎真的忆起了母亲的音容笑貌,温柔的手掌会捧住她的脸颊丶轻揉她的头顶,会大手包住她的小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出特殊的文字……
“雪镜。”
是钟远良在叫她。
褚雪镜怔然擡首,却听他说,“和你‘抱错’的人,叫褚玉霜?”
她隐约觉得自己会从钟远良口中知道什麽,点头肯定。
“那天回去後,我去查了她的底细。”钟远良粗眉拧得像叠山,嘴角下撇,似是极为厌恶,“她在江湖有个名号,叫‘霜岚’,说是行医天下,医术高超,是药医谷亲传弟子。”
半晌,褚雪镜缓缓眨了下眼,她知道褚玉霜是“霜岚”,也知道她有一手好医术,在民间名声甚好,传作佳话。
可她竟是师出药医谷……?
少女容色少见地流露出几分茫然无措,“……钟叔?”
“你和她被‘抱错’,根本就不是巧合。”男人瞳色微沉,周遭气压霎时降低,“是蓄谋已久,又或者说,是利益交换,以你的性命做筹码的交换。”
车舆中,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