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北临以往时常跟在他身边,他知道少年是个聪明人,知道把握时机,不用他指点太多也能很快明白自己的处境。
但他最大的问题……景仁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还是心性过于天真。
如今这个世代,仅凭一腔热血走不长远。
卫北临不清楚景仁帝收敛气势,如此平和地问他这个问题的目的。但眼下在金陵,他无权无势,除了有个在北境打仗的爹,能倚靠的只有皇帝。
他道:“是。”
从前他这麽问,男人都是插科打诨,今日却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景仁帝心情稍霁,眉梢挑了挑,“非她不可?”
卫北临擡眸,丝毫没有停顿,“非她不可。”
哎。
明明是他问的,听到回复後心上还是忍不住揪紧。景仁帝无奈,“太子对她势在必得,想必你不会没有察觉。”
男人眉头动了动,并不否认。
“那丫头和太子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景仁帝紧盯着他的面容,不错过他的任何神情,“你确定她会放弃太子妃之位,嫁予你一个纨绔世子麽?”
纨绔与否,至少在世人眼中他担着这个名头,而光风霁月的是太子萧胤玦。
一个是前途未卜丶在金陵为质的膏粱子弟,一个是声名远扬丶锦绣未来的大燕储君,孰轻孰重,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选谁。
景仁帝已经没了起初的怒气,饶有兴趣地等待着,他很好奇,卫北临会怎麽回答。
是自信自己魅力无穷,肯定对方对他情根深种丶死心塌地,还是深信他们感情可以超越声名丶权力和钱财,无所谓其他?
但卫北临只是轻声道:“她不爱我。”
景仁帝微顿,撩起眼皮看向他。
身居高位者,总有非同一般的敏锐,他能看出两人昨夜才亲密过,也能看出男人细微的变化,和一些藏在内心深处的丶令人难以辨别的东西。
皇帝缓缓道:“哦?”
“臣不过是个纨绔子,整个金陵都知道。”卫北临说了进御书房後最长的一句话,“唯有镇北王世子这一身份,稍微有点作用,全倚仗我父王。”
他当着皇帝的面,毫无遮掩地把个中关系掰扯得清清楚楚,“忠远侯府,看似忠正安分,实则包藏祸心;而太子萧胤玦……”
他面无表情,第一次在景仁帝跟前明确了对其的态度,“狼子野心。”
景仁帝笑意不改,眸色却沉了下去。
“臣肯定,您知道他们在背後做什麽。”卫北临一字一顿,吐字清晰,“他们只把她当棋子,她想自保,有何不妥。”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皇帝不说话,卫北临却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句接一句倒豆子似的,“臣虽不知他们究竟要利用她做什麽,总归不是什麽好事情,否则怎麽会这般藏掖着。若不是她对此有所察觉,早就不知道阎王府里走了几回了,便是闹得通天下地也是合理的。”
“先前臣见陛下对她亦很熟稔,她左右不过一个弱女子,陛下便忍心看她香消玉殒,为旁人欺骗作弄麽?”
更何况参与其中的人还有他的亲生儿子。
他本以为他大逆不道说了这些话,皇帝再怎麽也会恼怒几分,但景仁帝面不改色,反而轻叹道:“又是朕的不是了。”
卫北临拧了下眉,垂眸看着自己鞋尖。
他对皇帝是有怨气的,倒不是怨他事事不如自己的意,而是厌烦了这种时时刻刻在猜忌和揣摩中交流的感觉。
他知道,如若没有皇帝的暗中纵容,以他的身份在金陵只会寸步难行。
可既然皇帝要培养他,自然是要让他为帝王家做事,那麽,没有信任,不如早些把他弃了,僵持着反倒折磨人。
“朕确实知道一些。”景仁帝并非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缓缓道,“但他们背後势力不明,牵扯太广,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
此话饱含的意味太深,男人忍不住追问道:“连您也没有办法麽?”
很难说他有没有激将的意思,景仁帝睨他一眼,“严峰遇刺,朕拦了。”
卫北临一怔,旋即嘴唇颤了颤,片刻後才道:“他们不会放过她的。”
连皇帝都无法完全压制的势力……会是什麽?
更何况,这後面还牵扯着太子和朝中各臣,利益盘根错节,根本不是褚雪镜一个人能阻挡的。
“你啊。”
景仁帝被他脱口而出的话震得无言,擡手点了点他。
常人听到如此惊天之事都会先忧心自身安危,也就卫北临一头脑闷到那丫头身上。
皇帝咂摸着男人方才落寞却毫无犹豫说出的那句“她不爱我”,只觉得此子已无药可救了。
他想起天界寺时与褚雪镜交锋的谈话,上辈子他错把太子当良人,给二人赐了婚,褚雪镜却在成婚当日葬身火海。
但人并非重活一世便能看清一切,他有预感,上一世他所知道的褚雪镜之死,不是最终的真相。
这一世……
他眸光扫过面露忧虑的少年,心道迟早卫北临会在褚雪镜身上栽跟头。
那丫头,非池中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