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步。”谢衍牵着马,没有回头,而是淡淡道:“送到这里便可以了,你回去吧。”
“我不走。”少年手中拿着柳枝,却未送出,他固执道:“先生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私塾已经关了,你如今所学也足以你考上秀才,若是继续读书,来日出相入将也不是难事。”谢衍漫声道:“魏朝的科考制度刚刚定下不久,你大可以上魏京一展长才,何必跟着我。”
“我不去科考,我要跟着先生。”玄衣劲装的少年也牵着马,背着行囊,长发高高束在脑後,亦是一副即将远行的模样。
他本就是无根浮萍,天下漂泊。
是谢先生结束了他的浑噩生活,让无爱无恨,只为活着的天生恶徒,识文断字,通晓义理,蜕变成了一个人。
自从读了书,他再也不必去做苦力。他脑子灵活,抄书算账,代写文章,样样都做,活着,对他来说已不是难事了。
但是少年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麽,他卖掉了所有用不上的东西,用这些时日里攒下的钱财换了一头马,整理好行装,在城门外等待。不多时,便看到了今日离去的谢先生。
“我只教学生,结业後便动身离开,从不收徒。”谢衍从未遇到这麽执着的学生,他淡淡地道:“你也知道,我若想驱你离去,是很简单的事情。”
“我远远地跟着,不打扰您。”少年却是抚了抚马背,轻声恳求道:“若先生真的觉得我烦,不用先生驱赶,我会自行离去,若您觉得可有可无,便允了我跟随吧。”
谢衍见劝不动他,便也点到为止,不再说话。
他倒是好奇,少年能够坚持多久?
只要冷着他,怕是用不了多久,他便会意识到跟着他得不到什麽,自行离去了吧。
谢衍有心看一看大千世界,脚程并不快,走走停停,倒也自在。少年亦然如约,未曾打扰他,只是远远地跟着。
有了一个沉默无声的旅伴,谢衍就算明面上刻意不去理会,但也会稍稍分出些许心神,注意一下他弱小可怜的学生,免得他一不留意,少年真的死了。
谢衍遇到陌生灾民亦会施救,遑论他们有接近一年的师生之谊,只是若有若无地护着少年。
乱世豺狼多,何况谢衍走的是去边关的路,经常路过山林,越来越荒无人烟。
已近黄昏,暮色四合。树丛中有腥风吹来。
少年对于危险的感知十分敏锐,他把马往树干上一拴,拔出腰间的匕首,向着几十步外的谢衍看了一眼,确认先生正在休息,没有被打扰,然後起身离去。
谢衍自顾自地在树下闭目养神,神识却分出一些,跟着少年离去的影子。
不多时,少年便回来了。他擦了擦匕首上的血,沉默寡言地把一张完整的虎皮收进行囊,唯有衣袖下飞溅的血,昭示着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杀。
“过来。”这是他们踏上旅程後,谢衍第一次开口唤他过去。
“是,先生。”少年先是一怔,继而黑眸亮了亮,像是被呼唤的小狼,步履轻快地走向谢衍休憩的树下。
“遇到虎豹,受伤了?”
“没有。”
“真的没有?”谢衍擡眼瞥了他一眼,几乎洞穿他的心思,“不准在我面前说谎。”
“手上有点伤……”少年低下头,有些惭愧。
“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过来唤我便好,又何必以命相搏。”谢衍淡淡地道:“你也知道,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先生正在休息,猛兽腥臭,不能扰了先生的雅兴。”黑衣少年把手背到身後,倔强又执拗道。
在他看来,先生就是神仙。若是猛兽冲撞了他,让他冰雪一样孤高的脸上浮现出厌烦的神情,便是十恶不赦,必须提前解决掉。
谢衍哪里不知道他在流血,只是轻轻一叹,向他伸手,道:“孩子,手伸出来。”
少年的手臂上,被利爪划开的血肉外翻,伤口隐隐作痛,他却有些张皇地背到身後,似乎是怕污了先生的眼。
“我的错。”他低头道歉。
“错在哪了?”
“先生于我有恩,我应该不给先生添麻烦,这次一时大意受了伤,下次一定会更快解决掉。”他答的流利。
谢衍见他这般对生死毫不在意的模样,竟是被气笑了,于是语气更强硬了几分:“伸出来,若是手废了,你怎麽拿笔?”
少年这才伸出手,手指蜷缩着,线条流畅的小臂上是猛虎的抓痕,还流着血。
谢衍伸手拂过他的臂,不过心念一动,便让他血肉模糊的手臂完好如初。
少年很少见到谢衍用到仙法,眼睛又是亮了亮,他张了张手指,灵活自如,简直如未曾受伤一样。
“不准缩手,掌心。”谢衍拿出戒尺,冷冷地道。
“……先生。”少年仰头看着他,语气放低了些,好像在讨饶。
戒尺落在他掌心的皮肉上,不轻不重,刚好三下。
“给你个教训,以後若没有必胜的把握,学会求助,不要以命相搏。”谢衍去牵马,淡淡地说道:“别想太多,只是看在你跟了我许久的份上。”
“先生真好。”
“去牵马,现在出发,别坠在後头了。”谢衍顿了顿,道:“既然你打定了主意要随着我走,就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