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在颤抖着,痛苦着。
“殷别崖有什麽好的……”
“他辜负你那麽多的心血,连半点都还不了你,还害得你一直往他身上浇灌心血,予他修为,为他换骨,续他的命……”
“他丝毫不念感恩,他欺师灭祖,他玷污你,强迫你,破你的道,还要把你一起拉到地狱里去。他早就坏掉了,你一剑杀了他就好了啊,为什麽要把他修好……为什麽啊……”
殷无极倾下身,玄色衣摆落在雪衣上,纠缠在一起。
他的脸上无论有再多悲郁之色,也印不到圣人的眼中,他甚至失控地想要去用唇触碰他的薄唇。
但是当他看见谢衍漠漠的目光,意识到自己在这段过去中,不过是一名少年。
不,那段记忆之中,根本没有什麽少年。
他当初的心情,无人可诉说。
“这世上哪有这麽多为什麽。”
谢衍顿了片刻,才通过神识牵引握住他的手腕,把那快哭了的少年拉进怀里,细细抚摸他的脊骨。
圣人环着他的少年,要他如曾经那样伏在自己肩头,温柔道:“因为我是师父,因为他唤我一声师父。这个答案,足够吗?”
“师父又如何,这天底下,互相辜负的师徒有那麽多。你与他,为何不是其中一个?”
谢衍对他摇头叹息,用温柔的语调道:“我看着一个孤直的少年长大,看着他跌倒,再站起来,对命运拔剑。我看着他走向我的大道,救衆生于水火。我看着他身怀剑骨,力敢屠龙,有千钧胆魄……”
“我看着他披荆斩棘,不断向前,直到追上我,与我并肩。我看到我对面始终空空如也的高峰,经历了千馀年後,终于站上了另外一个人……”
“再见之时,他意气风发,对我笑着说,好久不见。”
“什麽样的师父,才能残忍到……看着这样的好孩子去死?”白衣圣人叹息着,摸了摸他的头发,道,“不能呀。”
少年模样的帝尊靠在他的怀中,压抑着胸腔里沸腾的悲恸。
当年以後,他们已经是一道至尊,表象声色是最好的宣泄。
大道那麽冷,得片刻相拥便好,何必肝胆皆剖,讲这些说不得。
那些说不得,最後成了一辈子的说不得。
“殷别崖是我的好孩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少年,也是让我最骄傲的徒弟。”
谢衍把他抱在怀里,用雪白的长袖替他挡住了外界的漫漫风雪,让江上的狂风尽数吹拂在他的身上,直到风雪染了白头。
他为他的徒弟承着无数的风霜刀剑,哪怕付出的是他数千年的清白声名,他也要徇私一次,把他元神都快碎了的徒弟,捡回来,一点一点地拼好。
哪怕他手段激烈疯狂,不配为人师表。
哪怕殷无极恨他入骨。
哪怕道心皆破。哪怕三劫齐动。
他也要救。
若是这样都救不得……
圣人看向九天之上的通路,决定去孤身闯上一闯。
为人师长者,哪怕是天道夺他,他也要拿起剑,去试一试能不能斩了这天道,还他一个自由。
“我收他做徒弟的时候,想着:孔圣弟子三千,颜回为其中最出类拔萃者。上古圣人有颜回,我亦然想要个颜回。”
“後来,我再也不想了。他不是颜回,我亦然不是孔圣。”
谢衍长叹一声,揉过怀中少年脑後的发,微微笑道:“我不要我的徒弟死在我前头。”
殷无极埋首在他怀中,长发低垂,看不清神情。
他听到谢衍说:“师父是什麽,是师,也是父。”
“我是师父,天生该燃烧自己,化成他的一束光引路。”
“他渡万魔,我渡他过河。”
“无论前路有多少风浪,我走在他前头。哪怕是山海,我也得为他平。为人师长者,自然要比旁人更强,护不住徒弟,算什麽师父。”
帝尊伏在他的肩头,仗着他看不见,已是泪流满面。
谢衍继续用温柔的口吻,对他道:“你问我,为什麽是别崖?”
“我看向这天穹之上的通路,他扫这四海八荒的沉疴。他是我遗留在人间的大道,若我破不了这万万年不可破的天路,若我的剑斩不平这天命,若我被这不公天道也燃尽——”
“他就是我留在这个人世间,唯一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