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胆敢欺骗天道丶偷换气运的悖逆者,却丝毫没把这残命当回事,温雅笑道:“能教多少教多少,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且看小辈吧。”
“风雨如晦啊。今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天魂叹息。
“离乌国灭国还有约莫一年,换算成红尘卷的时间,也至少还有二十五天。快些合魂,修为恢复快些,主动权便在我手中。”谢景行道。
“记得双修。”天魂淡淡地道,“对他好也对你好。他体内那颗灵骨都快裂了,再不多修几次,等他疯了再去心疼,有用吗?”
谢景行顿了一下,道:“知道了。”
天魂道:“先去准备一下吧,我回头去找你合魂。”
在路过殷无极所住的别院时,天魂的脚步顿了顿,道:“在那之前,我去看他一眼,说两句话。”
“去吧。”谢景行沉默了一下,终于颔首。
圣人天魂转身,沿着走廊来到私塾的东南角。
百年榕树上悬挂祈愿的风铃,风一吹,叮当作响。秋日晴方好,葱茏树冠遮挡出一片阴凉,树下落了一地的秋叶。
玄袍魔君斜倚在树下,手中握着刻刀,正在斫琴。
横放在他膝上的琴,漆面黑红相间,琴面桐木,翠玉琴轸,背面龙池刻“独幽”二字,精致华美。
他轻轻拨弦,其音清正,绝不输白相卿之“太古遗音”。
一个阴影笼罩在他面前,是熟悉的白衣。
“来合魂了?”殷无极擡头看他一眼,笑道,“没找到师尊?”
“找到了,待会就去。”
天魂负着手,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别崖,吾擅作主张,来问你一句。你是否想知道,当年圣人谢衍飞升之前,发生了什麽?”
“当年之谢衍,并不想你知道一切真相与他毕生隐衷。但吾觉得,你绝不会甘心被隐瞒。”
琴弦铮一声,骤然断裂。
“……怎麽可能不想。”
帝尊低哑地笑了一声,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的漆黑眼睛,道:“仙人啊,为我指路吧。”
*
凛冬之风吹拂水面,雾气已茫茫。寒江尽白。
玄衣少年端坐于小舟之上,他睁开眼时,凄凄雪落在他的肩头。再极目看去,四面是水,无岸可靠。
“醒啦?”身边传来清雅的一声唤,带着笑。
殷无极侧眸,看见那手执酒盏,盘腿坐于他身侧的白衣圣贤。
他不像端坐于仙门高位时那样威严凛然,反倒衣襟松散,墨发披散,白色衣袂尽落于这孤舟之上,衣衫浸着水的清寒。
如此,放浪形骸。
他身侧的矮桌上,有一壶正温着的酒。
醇香四溢,宛若梅雪相拥。
好似这数千年的圣位,并未磋磨当年红尘行走的天问先生,教他身上,仍然存在行文讥笑诸天神佛的凛凛傲气。
“既然醒了,就陪我说说话吧。”
他的态度,像是对待一寻常少年。
殷无极再看去,却见圣人眸色虽是深黑,却凝不出神光,只是漠漠一片,好似照不出任何影子的死海。
少年帝君沉默地看着他,似乎要从记忆之中翻找出他的轮廓,对应描摹。
往日剑出山海的圣人,依靠着神识,纤长的手指在矮桌之上摸索酒盏。
他没有知觉,被火烫了都感觉不出,直到指尖被灼出一簇红。
殷无极咬紧牙关,压抑住自己的悲声。继而,他双膝跪在这摇晃的小舟之上,直起腰,替他倒酒。
他手一抖,还是稳住了。
“……先生,您的酒。”他声音沙哑。
“好孩子。”谢衍笑而叹,用温和的口吻夸奖。
殷无极像是怕碰碎了什麽,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将酒盏完全递到他的手中,然後牵引师尊的指节,一点点地拢在杯盏外侧,直到他完全握住。
“这酒烈吗?”殷无极的目光落在谢衍如新雪的手腕上,问道。
“不烈。”谢衍轻笑着,回答道,“正适合这场江上雪。”
谢衍握着酒盏,酒液沾唇时,唇色一点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