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磨的很轻缓,动作熟稔,好似如此做过无数遍。
“陪着我,难道不无聊?”
谢景行搁笔,就撑着下颌偏头看他,平静地试探:“这个年纪的少年人,难道不是更爱玩耍吗?”
殷无极却道:“待在谢先生身边,我的情绪很平静,不觉得无聊,只觉得安全。”
殷无极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侧,面容俊秀,未长开时已经有了些後来姿容绝世的影子。
他低垂眉眼的时候,看似恭顺,实际上有着桀骜不驯藏在眼底,在望向谢景行时,却变成了一脉温良柔和。
“安全?”谢景行失笑,总觉得他如今倒是比那位心思莫测的帝尊坦诚。
他又问道:“我又无法保护你,说不准还会伤害你,你为何觉得安全?”
“不知道。”少年诚实地摇摇头,“但不知为何,就这样觉得。”
谢景行支颐看他,却见灯光下的玄衣少年也擡头,正好撞上他含着笑意的目光。
少年人的眼睫细密,腰很细窄,长腿笔直紧绷,显得身姿挺拔俊秀。
为了磨墨,他撩起袖子,露出的一段手腕,骨节很好看,因为常年营养不良,有些瘦削,好似可以一手握住。
被发现自己偷偷瞧他,少年像是被抓包了一样,匆匆垂下头。
谢景行看见他的脖颈和锁骨在呼吸时舒张,面容雪白,神色可怜,好像掐一把他的脸颊,就能浮现出花苞一样的淡粉色。
真是可怜又可爱。谢景行眸底深藏的雪,逐渐融成一阵春雨。
对爱徒的怜意,让他放弃了试探他记忆的想法,而是让少年走到案台面前,教他握笔。
“……先生!”
“别动,悬住手腕,跟着我的力度来。”
谢景行从背後覆住他握笔的手,微微倾身,在他耳畔淡淡地笑道:“我来教你怎麽画竹子。”
风灯在廊下摇晃,火光摇动,将夜晚的影子拉长。
婆娑竹影印在窗棂之上,屋内灯火通明。
入夜後,鬼哭之声依旧。城内行人皆无,家家闭户。
夜色中的私塾内庭,与昨夜截然不同,一草一木皆有讲究,暗合天理,围绕主屋呈现拱卫之势。
这是有行家里手想要保护什麽人,特意设下的阵法。
桌前摆着一台琴,方才上好弦,此时少年正在保养。
谢景行剪掉多馀的烛花,又看向替他给琴弦上油的少年。
光又亮了些,衬出少年帝尊俊秀专注的侧脸。
乖巧,他显得也太乖巧了些。
这个殷无极,像是最完美的徒弟。
他完全听从他,恭敬有加,仰慕至极,简直是温良恭俭让的典范,偏生又聪颖过人,根骨奇佳,谁能不喜欢?
谢景行叹了口气,心想:我竟也会被影响吗?
他弯下腰,把少年带伤的手拢在手心。
殷无极的手冰凉的很,与他入魔後滚热的体温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从肋下与脊背後生出的因果丝线,连向屋外,鬼魅夜夜徘徊,似乎要趁虚而入,而他毫无所觉。
“谢先生,琴修好了。”殷无极道。
手心温度相贴,有种悱恻的温柔。少年帝尊的眼底有些晦暗的东西一闪而过,有些掩饰地垂下眼。
琴制作精良,音色低沉空灵。谢景行拨动琴弦,心下满意。
“我教你首曲子,听好了。”谢景行把他的手放开,席地而坐。
曲子的开头从容自由,贯穿“正声”与乱声。
紧接着,音调孤绝慷慨,透着隐隐苍凉,讲述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谢景行平和温雅,可琴声却悲歌慷慨,风骨卓绝。
殷无极沉下心倾听,随着急促的低音,只觉乐声如匹练的刀光,惊心动魄至极。
一时间,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好不壮阔!
屋外鬼哭之声逐渐凄厉,仿佛被这杀伐之曲刺穿,不顾阵法屏障,撞击门扉。
一时间风声大作,门窗皆颤,犹如骤风急雨。
琴声不绝于耳。
谢景行拨琴,骤然擡眸,望向窗外,眼神竟是带上几分冷冽杀气。
庭中竹在狂风中巍然,挡住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