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钟董何等的风光傲然——那可是让谢焕当着百十宾客的面讨好地说出“您是我的偶像”的存在,神人也。
如今,能随随便便地下凡?
闲话七八,等大家都累了,钟董便招呼到里间茶室喝茶,休息片刻。
果然,等谢琮带着官员们去了里间参观,没有外人,钟董才打开了天窗。
他还是分外地客气,为谢凛斟了茶,“这件事情按理轮不到我来讲,旁的人都劝我不要干涉你们的家务事……但是呢,谢焕求了我好几次,他尊称我一声‘钟世伯’我实在没有道理放着他不管呐。”
“凛啊,今天我就倚老卖老多说两句了,你跟谢焕这事儿难道就没有转圜的馀地了吗?”
谢凛喝了一口茶,“转圜?什麽事儿?”
钟董踌躇半晌,目光才落到方弈柏的身上。
“谢焕跟我讲了这个方弈柏其实也只是个玩伴儿,看他长得好看罢了……本来你要是没插手,两个人现在没准儿就不联系了,早断了,但是现在人被你带走了,他不落忍呐,就想着怎麽能让这孩子不受他的牵连,好好读书去。”
钟董苦口婆心地劝说,谢焕淡淡听着,便注意一旁方弈柏的表情。
方弈柏自从旁边有了外人,他便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极底,不声不响。
谢凛和官员闲话时也没有介绍他,所有人看到他便也当他是空气。这会儿方弈柏坐在谢凛旁边下首位置,手里端了一茶杯,慢慢地吹着气。他一开始对钟董和谢凛他们说的那些官腔不太听得懂,有些好奇,但兴趣不大。
等听到提起了谢焕,他这才擡起眼帘。
方弈柏扫了钟董一眼,再看向谢凛时便被他如炬的目光捕个正着。
不知道为什麽方弈柏感到心头抖了一下。谢凛的样子看着有点深沉可怕。
方弈柏默默低头,喝茶。
谢凛讪笑说,“谢焕连钟董您都请出来了……我倒是觉得我这手棋下得绝妙。”
钟董听得眉头一挑。
他们这边聊着,屋子里另还有两位侍应生模样的人在旁伺候,两人长得浓艳漂亮,眉眼有一些高加索人的特质,更难得的两人一模一样,是对双胞胎。
他们一个沏茶添水,一个在旁边轻拢慢拈弹着琵琶。此时话说得剑拔弩张的,侍茶的那位便站起身一一给大家添水。
这间茶室很大,做的是仿古格调。地上铺了榻榻米,正中心挖了一米见方的火塘,周围用防火砖砌了一圈,烧着松木柴火,上面吊着一只铁壶。火灰里还煨着一些米酒。
方弈柏从小就喜欢明火,看到火塘觉得格外亲切,以前农村就经常挖这样的地坑来烧火取暖。他盯着燃烧的松木,看着火光忽明忽暗,就觉得火好像不够旺,就拿旁边的铁钳扒拉了几下木柴,他一动,有零星几片飞灰飘起来。
谢凛瞟他一眼,把他手里的铁钳拿走了,继续听钟董说,“……谢焕我是知道的,他眼高手低,没心眼,整天干些荒唐的事情,你说他这丶这谈个男朋友像什麽样子?不过好在年纪还小,还能扳正回来……他不懂事儿,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方弈柏消停了一会儿,又把铁钳拿了过去,在火堆里捣鼓。
这一回噼里啪啦溅出几个火星子。
方弈柏感觉手上一痛,谢凛打了他手背一下。
“别乱动。”
方弈柏下意识擡眼,撞进谢凛深沉的眉眼中。
谢凛抓住他的手腕,这次很认真地把铁钳拿了过去,放得远远的,“不听话?”
钟董的话被打断,有点尴尬,看到方弈柏挨批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圆场,想着毕竟是谢焕心疼的人,只好勉强说,“一点火星,没事哈,没事……”
方弈柏低着头,两只手握在一起,钟董以为他脸皮薄被谢凛说得伤自尊了。但如果他能看到方弈柏的眉眼,便会发现此刻方弈柏的眼睛亮晶晶的,神色怡然。
也许是从小就没有什麽亲人,也缺少管教,方弈柏长大了反而喜欢有人管束自己。谢凛说“别乱动”的时候语气短促又严厉,听得他心慌,但慌完之後他却又咂摸出一些别的来——像是记忆里早就迷失的父母亲的训斥“快点吃!”“莫乱跑”“穿多点!”
只有最亲的人才会使用短促的祈使句,不带委婉的装饰。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是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就连老师也会很顾虑地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讲话。
只有谢凛会命令他丶规劝他……
毫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