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胆子大的西厥侍女受了招呼坐过来,女人的嬉闹声,夹杂在一群男人的吆喝里,其乐融融。正是格桑向往的大同世间。
待吃饱喝足,酒酣耳热之际,有几军士忽而高歌,唱的是西厥一首古老的歌谣。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逢喜事则舞乐,遇哀事则悲歌,自由自在,生生不息。戈壁戈壁,我之魂归。”
这军士都是粗人,许不知其意义,却都豪壮而动情。那擅乐器的军士们拾起家夥,奏出一番武乐阳刚。
先是羌笛平地而起,熊熊如狼烟,再是琵琶潺潺呼应,愈弹愈烈,凌厉狂奔如飞沙走石。稍後格桑双手击鼓,来势汹汹,再添一份开阔壮烈,又有口弦丶胡琴竞相争韵,卷起浑厚音浪。
又听某将高喝一声,侍女纷纷随着乐声起舞。她们跟随格桑多年,早由奴隶翻身。她们热情,青春,美丽,全无中原女子的扭捏媚态,舞姿矫健活泼,脸和裙裾都被火光映得鲜红。
明玉瞧着她们,亦生出感动,多好的姑娘,她感慨,北人血液在体内激荡,有些按捺不住。
也正是这时,格桑放下皮鼓,阔步朝她走来,在衆目睽睽之中,在猎猎火光之中,他的身躯年轻健壮,头脑聪敏高拔,笑出一口白牙,朝她跪下,伸出手。
“夫人,请与我跳支舞吧!”
周围响起起哄的呼啸声,军士们击打刀剑,甚至冒出铁花。明玉看那铁花初初闪亮,璀璨荡啊荡,终于黯淡消失在无边夜里。
再遇安平眼神,她冷静下来。
“我不能与你跳舞。”明玉拒绝。
因跳舞在西厥习俗里有特殊的意义,一个女人与男人跳舞,意味着允他肢体的接触,要麽情愫暗生,要麽预备结为夫妻。
却见格桑面色晦暗,身後各军士也焦躁不耐起来。明玉立即用西厥话补道:“请原谅我丈夫刚去,我犹在热丧中,跳舞委实不妥当。不如这样,我给大家唱首歌,如何?”
格桑尚未发话,西厥军士们却没那麽多千百结的心思,呼的一声应了,有大胆的在呼唤:“唱,阏氏!”“想听你唱!”
明玉笑一笑,索性坐到人中央去。
她是久浸政斗的圆滑女子,深知有求于人,自要替人考虑,她再拒格桑可以,却不能孤傲甩甩头跑了,践踏他一方可汗的好意,叫他在小的面前失了面子。
便觉着给他们唱首歌,铺个台阶下。他中原话那麽好,心肠也雪亮,自是会懂。
且在这情境下,她心潮澎湃,很想唱歌。毕竟她才二十一岁,胸中有许多热情还未释放,想唱歌,想跳舞,想尽情去爱,并不以为耻。心如死灰的日子,她过不下去。
于是开始唱,其音婉转,其意怆然,随着呼呼疾风走地,歌声呜咽弥散:
在那日升月落,生生不息的地方
有我,心上的人
风啊,你轻轻吹
听她,忧伤的歌
月亮啊,你照亮他
火光啊,你温暖他
她幸福又悲伤
彻夜祈祷着,安抚他执着的灵魂
。。。。。。。
这是一首北人的老歌,时下已许多人不知道了。是祖母柳姝城常抱着明玉,在冷天里吟唱,似唱着这歌,阴寒的日子会好受些。
祖母唱的时候想的是谁呢?世人觉得是尹修,可明玉觉得,祖母想的祖父,相爷王澜。
而她用官话唱一遍,又用北人古语唱一遍,再用西厥话唱一遍。三遍唱完,衆人寂静而怆然。
军士们也都想起了母亲丶女人丶女儿和妹妹。而格桑则接受了明玉的心意——
她不会爱他,她爱的是那尸首犹在冰天雪地里的肃陵侯,这点一生都不会变。
他不是纠缠之人,明玉既给他体面,他自会投桃报李。次日派八名西厥武侍护送明玉去充郡。安平则一层层给明玉披上衣衫,低声问。
“当真不要我同你去麽?那匡泰,有些难打交道。”
明玉系好披风,无奈一笑:“他难打交道,你去我去都一样的。还是分头行动有效率些。”
安平回神,领会明玉意思。那匡泰秉着旧式权贵的习性,大男人惯了。阉人和女人谁去找他,他可能都会轻视,倒不如将宝押做两处,明玉借着旧姻亲关系找匡泰,安平借侯府总管的名义找东边的残军。
明玉在西厥和肃陵侍卫的守护下前往充郡,三日後顺利抵达。稍在驿馆整理容颜,递上名帖,次日就得了匡泰的接见。
反应是快,但那接待实不像话。
设了个筵席,吃喝管够,菜品礼仪是比格桑更好,却不过因其辖地富庶,物産丰厚,若比诚心,大不如格桑。
明玉瞧在眼里,心里门清。
何况这匡泰,年年与肃陵侯府互赠年节礼,此时却叫她空在宴厅等一天,直到近暮食时分才出现。
一来,人未到,先听他豪壮数声笑,朗声阔步如一阵飓风。
“哈哈哈哈!”匡泰佯装热情。“亲家姑娘,是什麽风,把您给吹来了!”
他不称她夫人,叫亲家姑娘,明玉心里便是一堵,隐约察觉到这匡泰的态度。
作者有话说:
新搅屎棍上线了,但大家放心,这个搅屎棍很快下线
女主唱的歌化用了haya乐团的《寂静的天空》,很动听的一首歌,也很符合这种气氛~建议大家听一下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