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恕己◇
◎没有哪个女子会讨厌深情的男子,哪怕他深情的对象不是她◎
“不杀。”褚策道。
“成,不杀,留着——”岳子期眯眼,尾音拖得老长,“不过话说回来,三哥近来桃花运可以,叫什麽莫姑娘看着,你自己留在卧房日夜看管,岂不更好?”
褚策转头扫他一眼,目光锋锐,褚策脸色凶得可以杀人,直叫他後退几步,闪到穆云山身边去。
“这女子身手好,已进了大营,肯定不能纵回外面。方才盘问一番,约莫没有歹心,还是控在手里才最妥当。”褚策拿起布防图,又瞟一眼穆云山,语气颇有埋怨。
“你领进来的,你就照看到底,就算把她栓腰上你都得将她看牢了。否则拿你是问。”
“不领她进来,你岂能轻易拿到布防图?”穆云山浅笑。
褚策轻哼一声,跳过这话题,又与二人议论攻城事宜,定下日子。命部将严守城西,堵住丁江去路,以防那丁江朝西冒死突围。再遣一队人,押送王季到樊城,让史骏公审,斩首示衆。
薛决云住在营里,莫初日夜伴随。起初,她颇为感激,觉得这莫初热心得很,却不过一天便瞧出缘由,隐约有些不快。
整个军营井然而肃静,静的出奇。她偶尔见到褚策,形容总是冷淡,问几句起居饮食,再无别的言语。
薛决云心里莫名空虚。一夜熄灯後问莫初:“莫姑娘,他们为何还不攻城?”
“我也不知道,只听先生说在等时机。”
薛决云叹气,“可这麽等下去,幽城不知道又有多少平民被绿巾夺了口粮,又有多少妇孺因饥饿而死去。”
莫初想了一会,翻身对着她,语气很是诚挚。
“你别担心,他们心里有数。我之前和你一样,老是干着急,後来跟他们时间久了,就知道君侯和先生在大事上是不含糊的,他们总知道好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看得比平常人周全,能够处理妥当的。我们莽撞做事,反倒折腾出乱子。”
薛决云点头,脑里慢慢浮起褚策那刚毅沉稳的面容,心便重重落下去。莫初那句“跟他们时间久了”,又像一根浮动的羽毛,若有若无地挠动着她心底的某一处。
她睡不着,良久,轻轻问道:“那肃陵侯,想必一贯都是一张冷脸,不茍言笑吧?”
薛决云微微忐忑,极不好意思,而对面莫初再没有声,似是睡着了。她便庆幸莫初没听见,却听耳边传来讥诮声。
“他不茍言笑?他最是爱玩笑了,杀人都打着哈哈。只是他小妻明姬病了,不在身边,他没心情罢了。”
明姬,薛决云忆起褚策提到的小妻,生出点点酸涩。
想那明姬与自己一般大,却不知与他有怎样的一段深情,让他这麽个人牵肠挂肚,提起来声音里都渗着暖意。
但酸涩过後,嘴边就挂起笑来——
没有哪个女子会讨厌深情的男子,哪怕他深情的对象不是她。
*
周家村後村从来没有人迹,一个个鼓起的坟包,像土地上长出了疙瘩。疙瘩下头埋的都是不知姓名的尸骨,夜里阴惨惨地飘出来招人。若不是也变作了鬼,肉身被拖过去埋,没人乐意去。
但这些天,去後村的人多了起来。源是明玉弄了一些木牌丶香火,打听来死者的名字,烧一柱香,叫相熟的人来哭一哭,算是祭奠。
生者固然贵,死者也不该轻贱,应有个仪式,有个去处,好留给想起来的故人,有地方上一炷香。
生生死死,都是辛苦,既然费事来了世间一遭,能完全的就要完全。
在那坟地边明玉遇见周二,右袖空空的,躬着背迎面过来,面上满是躲闪之色。但细看他脸色,已是好许多。
他身边跟着个麻子脸蒜头鼻的女人,那女人倒不扭捏,凑上前求道:“夫人,高擡贵手写个牌位,就插这儿。”
女人跺了跺脚,脚前一大一小两个坟包。
“好。”明玉笑,“写什麽?”
“糖豆,先我几天到村子的,还是个孩子。”女人抹了把泪,“糖豆家里好像姓施。这个大坟包是他婆婆,就写施老夫人。”
明玉点头,眼里泛酸。想起在东郊庇所咬了她一口的小孩,也是叫糖豆,也是由个老婆子带着。金贵独苗,全家几条命换来的盼头,和那小心维护着他的老婆子一起,被驱到周家村,埋在这沙地底下。
可明玉没见着他们,许是她进村子前这祖孙二人已经病死了。
後村的坟地时刻吹荡一股没来处的风,似是总有鬼魂眷恋。周二犹豫半天,被那女人手肘一推,总算开了口。
“夫人,给我媳妇和孩子也写个牌吧。”他的声音格外细小,
明玉答应了,拿起笔工整写着,擡头见面前的庄稼汉子,满脸是泪。
便朝宝镜手上接过一只布包,递给周二。周二摸了摸,是银钱,不少。他不知该不该接,明玉埋着头低声说:“你那右手多少与我有些关系。钱你拿着,等出了村子再买块地,安家置业娶媳妇。”
周二接了银钱,却望那远处的一座坟包,眼前渐渐叠起重影,狠狠擦一把泪。
“娃儿和他们娘遭罪,死了。我捡回条命,出去就把他们忘了,他们必不答应。”
“你倒是重情意。”明玉笑了一笑,“不似我郎君,最是薄情。我进村时就想,若我死在这里,他必会再找别人,一天都等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