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间,CC说话了,但并不是她以为的针对近来工作的谈话。
“梦一,”CC望着眼前年轻的女孩,开门见山道:“有一个外派的机会,我想让你上,base德国。”
关于这件事,CC没怎么考虑,第一反应就是杨梦一是组里最合适的人选。
她们团队中系统学习过德语的并不多,能用口语流畅交流的更少,而就她所知,杨梦一这几年拿了几个德语方面的证书,应该也是一直在学习着的,技能没生疏。
这个话题有种声东击西的突然,杨梦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下意识又想推拒。
眼瞧着她想开口,CC直接止住对方话头。
“不是要你现在做决定,这是明年才开展的项目,现在是八月,你年尾前给我回复就好。”说着,她身子后仰,背靠着椅背,目光中掺了些不认同,略带遗憾道:“之前的那些机会你全推了,三四年了,跟你同期进公司的人,积极点的都‘飞升’了。”
“你能力不差,就缺个合适的机会。”带着前辈的语重心长,她继续道:“难道一辈子在我手底下做个小兵吗?”
杨梦一听着,视线落到了自己的手腕处,上面戴着的是和罗颂在一起的第一年,她送自己的生日礼物。
手表谈不上多贵,但她很喜欢,工作日里都会戴着,也记得三不五时给表带上点皮革油。
精心保养下,除却表带颜色渐深能看出些岁月流逝,其余的磕碰是一点都没有。
刚工作那两年,有不错的外派机会,她不是没有心动过,但一想到罗颂,就又退回了步子。
日子久了,就也不怎么想了,虽然听起来有点不思上进,但朋友爱人环绕于身的生活真的很幸福。
幼年时的梦忽然被捧到了眼前,任谁都无法抵抗吧。
她的走神落在CC眼里是一种沉思的表现。
再抬眸时,杨梦一也的确没有直接拒绝,只点点头,说自己会好好考虑的。
这个答复让CC满意,勾起红唇笑笑,便让她回去了。
和从前每一次主动放弃的外派机会一样,这回,杨梦一同样没有和罗颂说。
实际上,她们的生活中,沉默的比重在以滴水一样缓慢的速度增加着。
似乎没有太大改变,但她俩却都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沉默的肇因并非她们二人之间有什么争吵或冲突,她们依旧和从前一样,连红脸都不曾有过一次。
但罗颂爸妈的事,就像一根游走着的刺,扎在她们感情的血肉中,时时游走。
她们知道皮下有炎症反应在发生着,也知道是那尖刺在捣蛋,但她们无从下手。
生活中依然有快乐轻松的时刻,两人笑笑闹闹的,但这些时刻转瞬即逝,它们燃起的火苗太过微小,难以抵御日胜一日浓烈的黑暗。
罗颂又瘦了些,夜里还是偶尔失眠,睡不着的时候还是会偷偷去阳台抽烟。
杨梦一已经不敢细算她开新烟的频率了,更不敢开口询问。
但瘦削使罗颂整个人看起来变得分明,棱角锋利,从外貌到性格都无比明显,像一把淬着冷光的刀。
这点称不上好或坏,但的确让她看起来更适合套进“律师”的壳子里,与当事人交流时,信服度极高。
就连陈伟东也有一次打趣儿说,她卯着劲工作起来,自己都快要被赶超了。
但罗颂只是笑笑,就低头继续看卷宗了。
疲惫都被她藏了起来,只有下班的时候才会披在身上。
她总是无意识地皱着眉头,只有在杨梦一唤她时会自然地换上笑脸。
这种情况在每周六从龙西回来时会尤其明显。
在爱人面前,她无法掩藏,也不想伪装。
只有在抱着杨梦一的时候,罗颂才会觉得乱糟糟的心得到了某种安抚,才能好过些。
只有在这种时刻,她才能肯定自己抗争的意义。
但她同样也清楚,她俩之间出现了问题。
杨梦一在罗颂面前还是那样软乎,几乎到了予取予求的程度。
但她只要进家门,就定要寻些家务来做,今天扫地拖地,明天擦拭家具,后天又心血来潮翻出反季的衣服一件件整理。
她做家务时一脸专注,仿佛在进行什么精密且机密的实验,但若在这种时候唤她,她却也不会生气,因为她根本听不到。
罗颂一开始觉得新奇,后来渐渐发现,她只是在藉由家务让自己忙碌起来,手上动作利落,而灵魂却在走神。
甚至,在她以为的罗颂没注意到的角落里,她的神情会变得惶惑,又会在罗颂贴上来的瞬间,将情绪通通压到湖底。
心脏会在这种时刻泛起一片密密匝匝的痛感,但罗颂没打算掀开她的保护罩,她只希望自己能让她好过些。
可她试过直接问说怎么了,杨梦一也只会说没什么。
罗颂不傻不蠢,她或许不能精准说出她心中所想,却也明白定是为了自己爸妈的事。
但这局面并非朝夕可破,她有心无力。
于是,她只能一遍遍地跟杨梦一说“没事的”“会好的”,可说多了,罗颂自己也昏然惊觉这些话在一遍遍的重复中变得苍白了。
它们就像被无限撑大的面团,变得又薄又透,不知哪处就要漏个洞。
罗颂别无他法,只能更加用力地拥抱,甚至希望她们的肉身能合二为一,使得思想与感官都彼此互通,这样或许便不会再有误解与嫌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