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蓁不置可否,亦庆幸未被萧忱属下寻获。
方怀简心下了然,虽然林蓁不愿意认回萧忱这个同胞哥哥,但萧忱心有明镜,非要时彦性命不仅仅因为他是毅勇侯之子,更因为他欺负林蓁,萧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欺辱他妹妹的人。
也间接成全自己。
见林蓁自始至终不爱搭理自己,此刻又在寺庙说话不便,方怀简无奈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多打扰,你自保重,我过几天来看你。”
他拂了拂衣袍,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他刚刚站起身,林蓁突然侧首唤他:“等等。”
方怀简眼底闪过一丝喜色,微微躬身:“安安?”
以为自己要离开,安安终究还是不舍,她愿意和他说话,随便说什么,都让他欢喜。
林蓁缓缓抬眸对上方怀简视线,她神色平静,眼中没有半点他所期待目光,淡声问:“你确信,萧忱信任于你?”
方怀简僵了一瞬,随即勉强一笑:“我有自知之明,我是他用得顺手工具,不过我不在意。”
“我顺势而为,我和他各取所需。”
他似乎洞明一切,却一叶障目看不到萧忱对自己别有居心,林蓁别过头,不再多说什么,事到如今,时彦已逝,这本小说中的外来者就只有自己和方怀简,故事走向再难有偏差,方怀简为萧忱冲锋陷阵,她难道还劝他回头是岸?何况她也不确定不知道,回头是暗流深渊,还是陆地浅滩。
她知道他想要的“需”,如果他知道萧忱对她做过什么,他会不会觉得他的“需”很可笑?
方怀简瞧她脸色暗淡,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想看血雨腥风,谁想经历这些?可现在是夺权,是你死我亡的暴力争夺,只要萧忱尽快上位,一切都会回归本原,我们岁月静好。”
他尤其加重最后一句话语气,可林蓁耳中,那曾温柔似水,让她暖意安心的语气现下充满了讽刺。
林蓁垂眸掩下心事,不甘心地追问:“追随萧忱,所作所为有没有违心的时候?”
“世事如此,个人只能随势而动,趁势而为。逆势而行者螳臂当车,只会被碾碎为齑粉”,方怀简深叹了口气,“你可能不知道,毅勇侯在皇城已被软禁,他查实了两位皇子谋害天子之罪,但却被他人参了一本,说他手起刀落不给两位皇子留余地,是为他的女婿魏王回皇城继承大统铺路。”
“为不偏不倚,天子令他交出兵权,他现在闲坐侯府,无所事事。”
萧忱背后不仅有方怀简,还有庞大下注他胜出以皇后和国舅为代表的官僚集团,方怀简最多算萧忱成事路上的锦上添花,林蓁抽了口气,抬眸再度看向方怀简。
方怀简神色淡淡,“你告诉我的小说结局,回皇城后就是终章。”
第106章第106章你会平安无虞
故事的脉络都是林蓁对方怀简亲口所述,曾经她那么笃定告诉他,萧忱一定是笑到最后的人,为此她也赞许方怀简跟随萧忱,既可以踏踏实实做些实事,又可为自身和家族搏个好前程好运道。可快要走到这条道路尽头,眼前初现曙光时,林蓁后悔了,耳边诵经之声仿佛围绕着她嘲笑讽刺,其实是她,亲手将时彦推下了那道山崖。
林蓁没有给方怀简的离去一个眼神,沉浸在自省,悔恨的痛苦中。
细细想来,林蓁怀疑,她或许是一个天煞孤星命格,前世时候克死自己慈父,好不容易遇见和自己完美契合的飞飞,两人同时一命呜呼,今世托生在英国公府世家大族里,已是极好开端,也迅速克死自己母亲,成亲后自己的命格继续它的诅咒,再次克死了时彦……
她不信教不信神佛的,可两世诸多巧合,让自己不得不相信,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命格?前世是她做主挑的出游城市,这一世是她让时彦走向萧忱对立面。
若再嫁给萧忱,他也会变成歹命,自己间接给时彦报了仇?林蓁脑海里冒出各种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跪在蒲团之上,脊背笔直,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垂着头,目光落在木棺前那盏长明灯上,恍惚间,火光摇曳,与往昔重叠——
他在湘阴县城客栈里,轻轻吻她的手背,对她说,“你只管努力去实现你的抱负。”
他在湘阴县城外马车里絮絮叨叨叮嘱她各种小心,他重重亲她的唇,对她说,“好好的,等我回潭州。”
他在车厢外,对她说,“我很快回来”……
他兑现了承诺,为了她,甚至提前回到潭州,可自己没有掀开那道车帘看他最后一眼,没有勇气对抗长庚的眼泪,打开他的棺木看一眼他的残躯……
诵经声悠远深长,一声声如暮鼓晨钟,敲在林蓁心头,她面色苍白,心中只有无际痛楚。
自己抱负是什么来着?
她两世学习律法,知道世道不公,了解民间疾苦,心中所念是匡扶正义,还天下朗朗乾坤,像梅棠一样,做一名持正不阿女御史,若无人敢言她便言,若无人敢行她便行,以一己之力,为天下公道搏生机。
可不久以后,萧忱会是大周天子,时彦已不在,没有人再有想法,更没有能力去阻拦他奔向天子宝座,当萧忱对自己说,希望自己永生永世陪伴他时,自己还会有心思执着往昔的抱负吗?
忽地一阵眩晕袭来,林蓁天地旋转眼前一黑,诵经声渐渐远去,她支撑不住,身子一软,歪倒在蒲团上。
湘阳县城外的月华寺简陋破旧,只是暂时用来停放时彦棺柩,等皇城毅勇侯府得信后派人来,再把棺柩运回去,林蓁本想守在寺庙里过了头七再做打算,可她连着两天未曾合眼,苦等翠屏山里时彦消息,这第三日跪了大半日,心神枯槁,昏倒后竟然再爬不起,被知府杨大人强行命人抬回湘阳县衙休养。
林蓁丫鬟碧竹跟随云娘还不知道在哪儿,湘阳县令夫人带着自己丫鬟亲自服侍。
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好些天,林蓁沉入了一场无边无际梦境,身子轻飘飘浮在幽深水面之下,周遭皆模糊暗淡。
她有意识,耳边能听到人声,像隔着厚厚水帘,朦胧遥远,她知道自己躺在床上,窗外日明夜暗,柔软巾帕时不时擦拭着她,汤药苦涩气味弥漫在鼻尖。
可她,不想睁眼,不想醒来。
温言软语也好,轻声叹息也罢,都如针刺般扎心,各种安慰和各色眼神令人痛苦,像一个溺水之人,明明渴望有人伸出手拉上一把,可她却连回应力气都没有,只能沉沦水底。
梦境里,方怀简身着大红喜服在喜乐鞭炮声中喜笑颜开,疾步走向自己,自己眼眶微热,心中欢喜,脚步轻盈如蝴蝶蹁跹飞向他。
忽然“砰”地一声,地面崩裂,火星乱溅,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她与方怀简之间。
时彦浑身焦黑血肉模糊,几乎辨不出五官,只有断续微弱呻吟显露出一丝活气,让她闻声辨出了他。
她像一根冰柱怔住,耳边喜乐之声倏然变成诵经哀鸣,腿脚酸软,林蓁跪倒在地,手指颤抖着伸出,碰触到时彦焦糊的皮肤,指尖瞬间也变成黑炭。
“求你!救他……求你救救他!”林蓁猛地抬头,泪水涌出,跪行到方怀简身旁,紧紧攥住他的喜服,声音绝望。
可他纹丝不动,甚至连笑容都未曾收敛,只是低头俯视着她,眼神澄澈得似面镜子,完整地映照着林蓁哀哀戚戚的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