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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郭钱带头,从安乾三年的记录开始查起。徐辞言自己也取了一地记案,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阳光穿过糊窗的绢字,照得屋里亮亮堂堂,从卯末一直查到午正,屋内书写翻阅的沙沙声就一直没停过。
快散职的时候,徐辞言一收册子,毛笔搁在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扫视一眼认认真真工作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和他对视的诸吏,缓缓一笑,“行了,今早辛苦诸位了,休息吧。”
“到了末初再接着查。”
郭钱一脸茫然,吏部下午确实是末初开始上班,放官员们归家吃饭。
但是对于外院值守的小吏来说,别说回家了,能挤出个时间把自个带的盒饭吃完都不错了。
再休息,这得查到什么时候去。
难得这徐大人早早摆出一副要严查的架势,都是面子工程不成?
心底思绪翻飞,但还在徐辞言的房里呢,郭钱也不会傻到主动提出要加班,装模作样地把最后几个字写完,笔一搁赶忙带着人溜了。
出了屋门,他抬眼看了看明媚的阳光,心底不由得感慨一声真好。
中午时间这么长,他可以回家用膳了!
欧耶!
兴致勃勃往家赶的郭钱却没注意到,剩下那十六个带了饭的刀笔吏对视一眼,纷纷抬脚往外跑去。
“黄兄,”跑得最快肥头大耳的小吏朱大宾朝着一旁的瘦杆黄怀公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
“我不是记得黄兄今日带饭了吗,怎么还家去啊?”
黄怀公睨他一眼,心底暗骂一声死装,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不明白谁啊!
这时候当然是要赶着回家收钱啊!
徐辞言点了他们几个查旧簿的消息传出去,那些不怎么干净,整日提心吊胆地官员还不该想方设法地凑上来送送银子送送钱,好要他们通融通融?
至于什么法子送钱,能不能绕过喉官衙,那就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事情了。
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还是别来拖他们下水了!
…………
另一头,徐辞言派了下属去给他取饭,自己绕到各桌案前头仔细地翻阅起来。
第一日早,这些刀笔吏们都行事谨慎,没做出什么太离谱的事情来。徐辞言仔细翻了翻,十六人的纸上记载全是合情合理妥妥当当的,速度还很快。
他把纸放好,又绕去看郭钱的,这个四十来岁的主簿是考功清吏司里面唯一一个还没被喉官衙拷走的原班人马,是清清白白还是藏得够深,还需要再看看。
出乎意料的是,这郭钱的进度远远地慢于十六个小吏,但他的纸上详细地标记了有哪些不明的部分,一目了然。
徐辞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等到下属端着饭菜进屋之后,就见他负手站在窗前,看着院里常青的松柏出神。
第二日,第三日……员外郎房里每日规规律律的审查,除了最开始那个早上,徐辞言很少开口说话,自顾自地在案上不知道干嘛。
趁他不在,朱大宾悄悄地去看了,只见那白纸上画了些不认识的符号和长长的线条,不像是在认真干活的样子。
见此情况,朱大宾心底大松,比照着心底那杆秤,开始在核查的结果上做手脚了。
十七个人耗了五日,总算是查完了安乾三年的记录。快到往日里放饭的时间了,郭钱最后一个搁下笔,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神游天外地等着上司宣布休息,却不想徐辞言啪地把册子一放,不说休息的事情,反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笑起来。
“都查完了是吧,”徐员外郎的声音隐隐有些笑意,听起来简直是如沐春风,只是话的内容却没那么好了,“不错,效率挺快的。”
他声音忽地一冷,“把先前写的记录都交上来,按照本官写的互换位置,重查安乾三年的记录。”
“从现在开始,到复查的结果出来,本官和你们一起,由专人来送饭,吃睡都在这间屋子里面。”
徐辞言笑得意味深长,“你们都是司里的老手了,本官自然相信你们的水平,若是两个人查出两个不一样的结果……”
“想来诏狱里头还能再塞下点人。”
“?”郭钱:“!”
朱大宾:“!!!”
十六个刀笔吏都齐刷刷地白了脸,每个人负责核查的部分都是按区域来分的,他们往外头一透消息,自然有官吏苍蝇一样细搓搓地围上来。
只需要在核查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漏下几个“言过其实”“胡编乱造”的记案,最终就能让这些官员好端端地待在甲等不动弹。
问题是!
朱大宾心底一阵拔凉,他不知道另一个地方有哪几条记案被人闭眼闭过去了啊!
这要怎么查!怎么办怎么办……朱大宾翻来覆去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晌,也没个好主意,只能苍白着脸鬼一样地和同僚互相看。
“呵。”
徐辞言把他们的神情净收眼里,六年的考课记录凭他一个人查到天荒地老去也查不完,但他初来乍到,在吏部也没有能用的人手。
不过这简单,徐辞言眼底划过一丝暗芒,嘴角噙起一抹柔和笑意来,“怎么还不换,是要本官亲自帮你们吗?”
“不敢,不敢……”
一众官吏咬着牙答了句话,似死如归地走到徐辞言分好的位置坐下,方一翻开那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册子,就忍不住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