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人显然也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洗手间才传来脚步声。
谢以放下书和笔,点开手机手电筒。
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乍破一束冷白的光线,落在铅灰色的金属门上,像浓墨滴进池水里,光点边缘扩散了大半个门。
“冲干净了么?”谢以对着洗手间说,“要不要帮忙?”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少年冷淡的眉眼出现在光束下,周身被镀上了层浅白的柔边,在黑暗之中格外清晰。
他头发湿漉漉的,糊弄地用毛巾擦了一把,碎发凌乱地错落着,水聚在发尾往下滴,白色t恤的领口紧贴在皮肤上。
擦得有点太随便了,身上好几块地方水都没干,脖颈至锁骨一片都是湿的,线条流畅漂亮,手电筒照着甚至某些角度可以反光。
官周也没想到今天这么诸事不顺,洗个澡还能停水,很不客气地开口:“你能帮什么忙?帮忙拿手电筒打光?”
他说着,趿拉着鞋走过去,把毛巾一扔,坐回了床上。
他以为谢以会开玩笑地回一句“那也不是不行”,又或者是其他不着正形的话。结果等了半天,发现谢以什么也没说,意外的安静。
官周把自己的手电筒也打开,身子一倾,把谢以手里那本洗澡之前就开始勾画的书拿过来,快速地扫了几行,上面该注意的要点都写得很清楚。
他大概地看完了,在心里留了个印象,两指夹着书页往后翻:“怎么没写完?”
第二页的标注只有零星几句话,最后一句话连字都只写了一半。
官周抬起头,看向谢以,对方也正在看着他,两束手电光一束照着书,一束从谢以手机里迸出落在他身上,以至于官周看不清谢以的神色。
对方好似走神了,愣了一下,然后才开口,声音里没有笑,难得的有几分正经,认认真真道:“差不多了,看不出别的问题,这些就够了。”
官周“嗯”了一声,黑灯瞎火的,还这么晚,他也没有什么兴趣继续挑灯夜战。
书本一合,抛到床头柜上,下逐客令:“那我睡了。”
谢以看了他一眼:“水擦干,别感冒了。”
官周这会儿半靠在床头,手肘陷进软乎的枕头里。刚刚冲完热水,被热气一蒸,一天的疲惫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
他耷拉着眼皮,眸光从散在眉下的碎发里投出来,眼睫上都略有洇湿,整个人从里到外泛着懒。
舌尖含在唇齿之间,一放松下来,那种从小在南方养成的说话习惯又不自觉地绕了回来,咬着声音,模糊不清:“没那么矫情。”
晦暗之中,谢以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显得颜色更深。
他动了动嘴唇,只说出来一个字音:“你……”
这一刻,官周觉得他像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的。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开了口,却又将剩下的话音全部咽了回去,唇角一直以来尖尖的弧度被压平。
官周等了几秒,没等到他开口,又说:“你明天不用早起?”
言下之意是,还不快走,朕要就寝了。
谢以没再说什么,遵旨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之前,他手搭在不锈钢的把手上,冰凉的触感钻进他汗湿的手心,一冷一热刺激得人立刻清醒。
几秒之后,他如往常一样,笑吟吟的,低低地说了一句:“晚安,小朋友。”
—
官周这一晚上睡得很不好。
他做了个梦,梦见张扬变成了条疯狗,追着自己跑,跑得他喉咙被进出气流刮得生疼。
然后眼前一暗,场景转变,追着他的人换了一个,变成了黑莲花谢以。对方终于卸下来笑面的伪装,把他手脚都用铁链栓了起来,沉重的玄铁压得他用尽全力也驱动不了四肢。
接着,谢以一手拿着手术刀,另一手捂住他的口鼻,笑得阴测测的,缓缓靠近,脸在官周的视野里一寸寸放大
自己像溺水的人,拼命地张着口想要汲取空气,却被人死死捂住,意识一点点脱离他的身体。
他拼命挣扎着,即将窒息时,听见对方附在他耳边幽幽地说:“我最讨厌吃面不喝汤的小朋友,以后还敢吗?”
……
官周猛然睁开眼,涣散的视线在天花板上慢慢地重新聚焦。他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胸腔跟着呼吸剧烈起伏,额前后背尽是冷汗。
操。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他臭着脸在心里骂了一句,反手撑着床坐起来。
四肢沉重,后脑勺像被人用榔头砸了,又钝又疼。喉咙里干燥得脱水,空气进出都带刺似的,包括鼻腔,也堵得通不了气。
谢以个乌鸦嘴,还真让他说中了,他八百年不生病的体质在这么热的天里感冒了。
官周烦闷地抓了抓头发,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没再拖延,利落地掀开被子起床洗漱。
一楼像以往每一天早晨一样,客厅电视放着晚间新闻,声音开到最低,厨房里碗筷磕磕碰碰,偶尔夹杂几句谢韵和宁阿姨的低语声。
官周还在楼梯就听得清清楚楚,扶着把手站了一会儿,在各种声音里搜罗了一圈,没发现应该多出来的那条声线。
“小周。”谢韵说话间余光看到了他,“起来了?馄饨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