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湛一愣,如黄钟大吕在心中敲响。
民间常言人活着要有盼头,那他的盼头是什么呢?
翌日,官家龙驭上宾,太子继位。
月底便诸事皆定。
柳湛猜测,萍萍不会走她曾经走过的路,不是江南、两淮,亦非西北,余下西南成、梓、夔,和广南二路并福建路。
他赌一把,先疾驰广南。
*
萍萍离宫已经快九个月了,她这一路顺风顺水,有车船乘,有客舍住,莫说雪雹,连雨都没遇过几日——游历山川景致,享美食佳肴,遇着喜欢的地,就多住几日,自在无边。
她在襄州谒隆中食牛油面,在峡州见重岩叠嶂,高猿长啸,一船乘客同舟共济,过九曲涡旋,到夔州时已结为至交。
当中有一对姐妹花是灌州人,邀她回家玩,盛情难却,萍萍随之入成都府路,住了几日,再辞别,继续独自走走停停。
最后落脚在青城山普照寺后的善堂。
这里抚孤恤寡,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娘子姑婆和稚童,萍萍留在这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一日三餐温饱,但要帮忙做事,今日是料理花房。
前天已经浇过粪了,眼下仅修修枝,玉兰高高盛放,蔷薇爬了墙,海棠垂丝,白绣球和紫绣球也蠢蠢欲绽。
萍萍刚忙完,阳光就照下来,顿时显得春光明媚。她搬把藤椅往牡丹丛中一躺,再喝一口方才沏的竹叶青,懒洋洋眯起来,心想真是“少不入川,老不出蜀”,以后可能就留在这了。
“萍萍。”
“萍萍、萍萍!”
她身边一下变得叽叽喳喳,这地难得有大晴天,另外两位忙完的小娘子亦搬藤椅,往萍萍左右一趟,也晒太阳。
接着围过来两名遗孤,皆是女童,不过四、五岁,穿着交襟单袄,扎着三丫髻,眼大脸小,睫毛长过天。
萍萍有时想,这么好看的小孩子怎么会有人遗弃?
当中有位女童,默默趴到萍萍身上,几乎面抵着面,萍萍不仅能数清女童扑闪的睫毛,亦能瞧见似剥壳鸡蛋,几无汗毛的肌肤。
她生得雪白,又似个元宵团子。
“阿娘。”这女童不知为何,总喊萍萍娘亲,萍萍笑着将她搂紧。
“我跟你说,”女童轻轻说话,气都吹着萍萍耳边,香香的,“我们去荡秋千吧。”
说着那柔软几无骨的小手牵住萍萍,萍萍感觉像咬破了糖芝麻馅的元宵,流一碗甜,心都要化。
“好、好。”她忙不迭地应声,快走到秋千旁边时,灵机一动:“唉,别忙,我装饰下。”
落上许多落花,拾起编在秋千绳上,而后推女童荡了会。萍萍很小心,秋千起伏时会提醒路人不要从前后经过,避免撞到。
女童玩了会,腿往地上一蹬,秋千渐低渐慢,最后停了。女童跳下拉萍萍坐上去:“阿娘你来,我也推你。”
萍萍扭头冲女童笑:“你哪里推得动我。”
她正打算让女童站远些,自己来荡,就听小娘子们那边囔起来:“孔雀来啦,孔雀来了!”
山里的孔雀不避人,还常讨吃食,小娘子们忙喂黄泡果,免得它们咬花。女童早被吸引,撒丫奔向孔雀,萍萍见状也走过去。
大家都跟着孔雀走,五只灰扑扑的母孔雀,刚好这边亦是五人。孔雀们渐渐围成圈绕萍萍打转,小娘子们就打趣:“萍萍,连孔雀都喜欢你!”
“当然啦,我阿娘可是最好的!”
“嗷呜——嗷——”
忽听数声嚎叫,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前方石栏上立着的那只白孔雀在叫。
它身后石涧小瀑,细竹数棵,自己则长尾若雪,羽冠如扇。
“嗷——嗷——”
萍萍头回听,难以想象高洁美丽的白孔雀,叫声竟如此难听。
下一瞬,白孔雀朝她开屏。
第105章第一百零五章退一步,进三宝……
*
黑夜,驿馆内。
烛火跃动。
数名面生的锦袍男子单膝跪地,朝柳湛拱手:“多谢陛下,用药后我们都好些了。”
柳湛这趟下广南,未启用任何一位旧人,一行人皆是生面孔。时值春末,穿山林后不少随侍感染恶浊瘴气,不得不停下休整。
“陛下,找着了,找着了!”一未染疾的随侍激动冲进屋内,“城里有人见过!”
柳湛此番携带了数幅栩栩如生的萍萍画像,命随侍沿路寻访,要样貌和芳名两样皆对得上,才回报他。
这还是第一回收到好消息,柳湛禁不住翘起嘴角,心底像一只小喜鹊扑腾着飞了下,但理智犹在,温声下令:“传那证人进来,朕详细问一问。”
随侍便去请那声称见过萍萍的汤饼铺店主人,只说家主相邀。待汤饼店主进来,满屋子亦改口称柳湛郎君。
客套后,柳湛同那店主人笑了一下,举画询问:“这画上是我娘子,老人家可曾见过?”
店主人来之前已经指认过两遍,此刻眯起眼再瞅那杏眼桃腮,笃定:“当然见过,这是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