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萍来润州路上,也曾数日流浪,饥寒交迫,后来吃道一碗热汤,舒服得倒头就睡。她感同身受,不疑作伪,忙点头——好好,别吵醒它。
萍萍不曾往某方面想,柳湛却因离得太近,不仅自己呼出的气息扑入她耳,也能感受到她肤上那一点点散发的热度。
阳光下,甚至连萍萍的汗毛都清晰可数。
柳湛原本规律的心跳突然变得紊乱。
这一霎他连自己都诓到,也觉得那狗定是红烧肉吃舒服了才睡觉,完全忘记蒙汗药的存在。他牵起萍萍退往街上,有车,伸臂护她:“我们走,别打扰它。”
*
日子有盼头时过得颀快,指缝溜走,一恍就到汤饼店开张。
店铺两侧各挂一串红灯笼,店内墙上也贴着若干“开市大吉”,喜庆的鞭炮炸一节短一节,萍萍捂耳欢笑,柳湛伫立身边,时而看鞭炮时而瞥萍萍,既高兴,又要防着炮别炸到她身上。
噼里啪啦的响声刚止,柳湛和萍萍就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合力拉下牌匾上的红绸,“三水汤饼”四个大字映入众人眼帘。
这名字他们之前商议过,那天萍萍在柳湛身后走来走去:“你没有姓我也没姓,只能取名里的……唉,刚好我们都有三点水,不如就叫三水汤饼?”
柳湛扭头侧身,反问:“我没有姓?”
“我不记得有。”萍萍搓手,记忆里对他不是喊“官人”就是唤“阿湛”,“也许有,我忘了……”
柳湛噙笑:“我没有。”
萍萍又搓了下手,那她记的是对的。
“你也没有姓吗?”柳湛微微回身,目光移向桌上账目,汤饼铺的荤臊子打算就在朱方巷采买,那巷名也有一个方字。
“没有啊。”萍萍不假思索接话,“我记得和官人您说过,以前你还鼓励我……”
“就叫三水汤饼吧。”柳湛打断她,终止了这场谈天。
……
这会,他们揭完牌,柳湛又点了一挂鞭炮。
“恭喜恭喜!”街坊邻里都来祝贺。
萍萍逐一拱手:“谢谢大家,谢谢!”
街坊们可不仅仅只道喜,皆要在小店吃一碗。开张前萍柳二人提前擀好银丝面,三水汤饼卖的臊子不仅有鱼桐皮和笋泼肉面,还添小排。
食客比预估的要多,起先按照约定,萍萍接待,柳湛煮面,渐渐没了擀好的面,臊子也不够了,于是柳湛揽过接待的活,萍萍擦桌端碗间隙,赶着和面剁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谁也没留意街上一辆寻常马车路过。
一过三水汤饼,那车挑起的半指宽帘缝就落下。
车厢内,长随问端坐望外的裴小官人:“郎君不去吃碗面吗?”
裴小官人发现右袖压角,抬起来重新捋:“今日开市,何必惹她不快。”
长随是前两年跟裴小官人的,虽然不晓得前事,但主人绝对是个好人。
“郎君就是做人太善,才尽吃苦。”长随忿忿不平,裴小官人阖眼靠上墙,没有接话。
马车渐行渐远。
三水汤饼铺里,小“夫妻”仍在忙碌。
来吃面的但凡从灶前过,都给柳湛报出需求,柳湛一一记下,再回头望一眼看他们坐哪了。萍萍在旁边轧面,估摸好重量,均分到案板上摆的十来个空碗中。柳湛顺手拿起一碗银丝面煮进锅里,再将煮好的那碗鱼皮的添上臊子,推给萍萍:“四,戴垂脚幞头的。”
他俩给五张桌子编了号,四是左上角落里那张。
萍萍忙端给主顾,隔壁三号桌一行四人刚好吃完,她顺道擦桌、收碗,回案板边正洗,柳湛不回头,只口中吩咐:“切点葱。”
萍萍擦手动刀,给葱碗加满,随口问道:“小官人今日怎么没来?”
柳湛加葱:“哪个小官人?”
“蒋兄。”
“兴许忙,过几天来吧。”柳湛说着把煮好的面推给萍萍,“五,带孩童的娘子。”
萍萍端面去店外那桌,为了节省时间,回店一路小跑,经过灶台时柳湛明明眼睛盯着锅里的面、手上的碗,口中却道:“小心一点。”
萍萍笑,她看银丝面又用掉大半,主动和起面来。
二人一直忙到夕阳西下,没了客人才收摊。
理完账后回家,萍萍边走边同柳湛喜道:“比我预估的多赚三成,看来之后得多进些面粉,鱼皮不变,笋和小排要再加购。”
柳湛点头,账他也有过目,萍萍安排不差。
他从前偶尔出宫,在东京光顾汤饼铺子,看店主人煮面,以为平常。现在自己亲力亲为,才晓得看事容易做事苦,最忙的巳至未时,连一口水都没时间喝,而赚到的钱,远比他以为的少。
体恤民生不易,柳湛不禁同萍萍轻道:“你辛苦了。”
走得好好的萍萍一愣:“怎么突然客气……”
天在这刹那变黑,前方的路暗下来,萍萍旋即挽住柳湛胳膊。
二人相携归家,要绕过肉铺进入纵巷,却发现肉铺附近围着七、八身影,或蹲或靠,或踱步。
往常有过这样的事情,不待那些黑影开口,萍萍已自有了五分数。
“萍娘子回来了!”囔囔的男子借着灯笼光能辨认出,是这家肉铺的少东家。
七、八黑影朝萍萍快速聚拢,都是同住这条深巷里,白天去汤饼店捧过场的街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