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只是再一次的重蹈覆辙。
金碗界也被毁灭了,然後是九英丶玉棠……最後魔族携铺天盖地的魔气成功降临法莲界……法莲界被毁了,整个三千界消亡得一干二净,包括他自己。
他从黑暗中喘着粗气苏醒过来,感到前一刻消亡时,那种整个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搅碎成齑粉的感觉仍残留于每一寸皮肤骨骼上。
他全身上下一片冰冷,脸颊尤其冷,伸手触碰,原来都是湿润的泪水。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
莳花人是整个三千界的操局之人,但他面对的由始至终是一局死棋,关键在如何抉择每一回死的方式。
原来师兄所言是这个意思——莳花人是整个三千界最大的刽子手。
他不得不杀人。杀一部分人,以拯救更多的人。覆灭一个世界,以拯救更多的世界。
这样的选择有对错吗?没有对,全是错。而他要成为莳花人,必须独自去承担每一份错误的抉择。
39
于是他开始杀人。
他发现杀人的过程里存在许多需要思考的选择,什麽时候杀,到哪一步杀,怎麽杀?……
诚然莳花人一擡手就可以轻易覆灭一个世界,但太过简单粗暴的做法,会遗留无穷後患。譬如有一回他覆灭一个世界的速度太快,宇宙中那股汹涌的魔气还没全数进入那方世界,便无序地左冲右突,一连冲进了好几个世界,反而导致要解决的问题变多了。
所以他要进入一方世界进行精细的布局,譬如引导那方世界的生民集结力量,合力与魔族对抗,拖长战线,拖延时间,尽可能引来更多魔族,再将他们一网打尽——也包括那方世界的生民,他们会陪着魔族一起“牺牲”。
这些事他不一定需要自己亲身进入一方世界丶亲自去做,莳花人可以用秘法联络每一个世界的护花使,他可以引导他们去做。
他可以告诉他们真相,有些人能做好觉悟接受,而有些人不能。
“凭什麽?凭什麽由你来决定我们的生死?我们的命便不是命吗?!”
那一声声质疑的丶愤怒的丶绝望的丶声嘶力竭的嘶喊时时刻刻萦绕在耳边。
所以最好不要告诉护花使真相,就像操纵一枚枚小卒一样去操纵他们,那样他们也不会反过来牵制你。
可如此一来,他品尝到的愧怍与负罪感甚剧。
他不爱利用那些护花使,更爱自己亲身进入一方世界,去筹谋丶去行事,去亲手完成一切,哪怕这样他会接触到许多人,和他们産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些联系最後俱会于一刹那断裂——整个世界被他亲手覆灭的一刻。
他以为这是自己该品尝的丶该承受的,所有的罪孽都由他亲手铸下,他作为罪魁有什麽理由逃避?
……
他不知自己在这个阵法中呆了多久,此处时间的流速似乎与外界不一样。
十年丶一百年还是三百年?
时间漫长得像一条凝滞的大河。
他渡不过去,也沉不下去。
他还不能停下来,必须一刻不停地行动,一刻不停地准备一场巨大的覆灭,一刻不停地任由痛苦和罪恶感掐弄他的心脏。
不知阵法演变了多少次,试炼了多少回,他覆灭了多少个世界,杀了多少人……
真是难捱啊。
有时想要逃出去,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有时简直想要死去,让意识彻底沉寂于虚无。
那样便可以不用憎恨自己了。
这种时候他会努力去回想:娘亲丶父亲丶小妹丶弟弟……还有师兄。
师兄还在外面等他。
……
终于,如是日日夜夜,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阵灵说:“裴止漪,只剩最後一关了。”
整个天地一暗,随即又一亮,一朵花迤迤然飘到他面前,那样熟悉的一朵花。
他怔在原地,整个身子开始发抖,想要头也不回地逃离,却僵硬地定住了,呆呆注视着眼前的花。
下一刻,它融入额心,身侧景象飞速变换,转眼他立在了一片熟悉的海岸边。
他眺望眼前这片浩渺的大海,思索道:能跳进去吗,能死吗?
身後有熟悉的女声呼唤他:“止漪——”
他不敢回头。
他在心底偷偷问:“师父和师兄都经历过这最後的试炼?”
阵灵答:“是。”
“……不如杀了我。”
“裴止漪,死,何其轻易?如何活下去,才是你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