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另一半沈醉
沈惊鸿垂下眼,要是能解释他就不必放走昊小大了。
昊小大说的没错,替死术凶险,行差踏错,他死了一了百了,但他绝不会拿沈醉冒险。
他又把刚刚的想法拖出来捋一遍,觉得一了百了也没法瞑目,沈醉这小疯子到底怎麽变成现在这样的还没个着落,他不放心。
“连理由都不能告诉我麽?”沈醉又问。
沈惊鸿叹了口气,站起身,伞虽说宽大,雪却被风吹成了斜的,没侵扰到他,而是扑簌簌落满沈醉肩头。
他心里乱,轻声唤道:“阿捡……”
唤出口,心里咯噔一声,又叫错了。
其实在沈惊鸿眼里,当初又瞎又聋的阿捡也好,眼前这只小凤凰也好,都是一模一样的。无非阿捡更容易情绪上头,小凤凰更拘谨克制。
沈醉果然又微蹙眉头,一副隐忍神色撑着伞转过身,没走几步,又转过来,大步折返到沈惊鸿面前:“我有意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痛。心肝脾肺全被点燃,在那种煎熬下看见了你,然後不知为何就不痛了,再然後,我听见了南海海底的翼族求救。我不是自愿来的,但我既然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就不愿死了给他腾地方。”
沈惊鸿动了动唇,终究什麽也没说出来,把自己也憋了个好歹,手腕蓦地再次被擒住,沈醉把伞塞到他手上,转头又大步离去。
桃木伞柄上还有沈醉掌心的馀温,沈惊鸿快步去追那道与雪同色的背影,谁知这小子根本不想让他追上,直接扎出一双羽翼,飞了。
沈惊鸿不理解沈醉为何对阿捡有那麽大的敌意,就像他也不理解,附身在窥心花的阿捡怎麽会骂沈醉骂那麽狠。
他假想自己也裂出另一个自己,背负着他所不愿面对的那些,胆小如鼠,一会儿怕被人煮了吃,一会儿怕被人砍头,完全无法摆脱过往创伤,睡觉也做噩梦,醒来自怨自艾,还怨天怨地……他摇了摇头,娘的,这是个什麽玩意儿,活着也浪费粮食,一刀劈死算了。
不过沈醉不是这种情况,小凤凰儒雅,不犯癔症要杀人的阿捡也……
沈惊鸿想要琢磨出一个正正经经的褒义词,又觉得哪个词都不够贴切,脑子不听使唤,兀自回忆起床幔里的耳鬓厮磨。
冰天雪地,愣是想出一身暖意。
阿捡曾与他相依为命,与阿捡漫长的分离里,他也是靠着那份感情支撑着灵魂。
伞下,一抹青衫随鹅毛大雪飘荡,沈惊鸿回过神,擡起纸伞一看——南海玄女回来了!
不光是玄女,後面还站着竺远来和不少九重天上见过的熟面孔。
看这样子不像找茬儿,沈惊鸿朝这一大堆人拱了拱手,视线落于南海玄女身上:“这是?”
“他们来帮老身摆阵法帮沈醉驱除魔障。”南海玄女道,“沈醉呢?”
沈惊鸿再次看了看其馀人,才发现这夥人不是道士就是和尚。对南海玄女提到的“阵法”心存疑虑,对“魔障”二字更是不敢茍同,随即问道:“沈醉身上何来魔障?”
玄女面露犹疑,倒是她身後的竺远来抢先道:“沈醉命魂在涅盘之际分成了两半,凤凰火烧坏了其中一半命魂,这才会有那个穷凶极恶的沈醉出来,趁事情还可控,要速速将被凤凰火烧坏的一半命魂抹杀。”
抹杀?
竺远来上下嘴唇一碰,轻而易举说出这麽一个词。
这人似乎觉出他情绪,辩解道:“你不用担心,他缺了一半命魂不会有大碍。”
南海玄女也道:“只是抹杀一段记忆,若是任由那一半命魂发展下去,真如三千五百年前琢雪音那样……”
琢雪音?
这名字沈惊鸿有所耳闻,三千五百年前死于连山肃手上的女魔头,连山肃彼时还未曾入魔,是一重天世尊佛座下关门弟子。
“若有那一天,”南海玄女的声音泄出一丝颤抖,“沈醉滥杀无辜丶残害生灵,那时就无可挽回了。”
沈惊鸿没有立即出言反驳,玄女活的比他久,也见识过三千五百年到底出了什麽事,可他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沈醉。
“你们打算如何抹杀另一半沈醉?”
竺远来:“我与师叔师伯布下阵法,请有理智的沈醉入阵,另一个自然会被阵法除掉。”
沈惊鸿视线扫过竺远来,再次望向南海玄女:“我徒儿在你的岛上留了近千年,你治好他眼疾耳疾,教他法术,如今……你真忍心抹杀他?”
玄女略略侧过身,注视着半空中呼啸的风雪:“若此後再也没有暴戾恣睢的沈醉,付出一段记忆的代价,有何不可?”
“暴戾恣睢。”沈惊鸿重复了一遍这词语,“我的徒儿,不许旁人说他不好。”
说完,化出悬鱼刀,将一成灵力全部灌入刀刃,瞬息之间玄火蹿出三四丈高,但也只是那一瞬息,之後倏然偃旗息鼓。
不过至此,沈惊鸿的目的也达到了,他只为送信。
一抹赤红破雪而来,沈醉收拢翅膀,站在他身旁,扫视一衆神族,只先问沈惊鸿:“怎麽了?”
召来沈醉的目的达到,灵力刚好耗竭,悬鱼刀在沈惊鸿手中变回指头大小,钻回他腰间荷包。
竺远来等人虎视眈眈,沈惊鸿没有时间再解释一遍给沈醉听,他视线落在沈醉肩头只露出半寸长度的细针,飞快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