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鸿心不在焉在沆城马行街逛了一个时辰,终于想明白了——那傀儡有可能是他喝断片时做出来的,所以他才会不记得嘛。
不然沈醉一个妖王,怎麽可能会突然跑到凡间平远山,还好巧不巧闯到他的院子里,没道理啊是不是。
想通以後,他再次琢磨起那支袖箭,用它扎了黑蛟一下,就把黑蛟吓成那样?若是什麽骇人的兵器,多半不会只有一点做短箭的材料。
鸩血倒是不必再怕,沈醉贵为妖王,吃任何东西之前都有人验毒。
沈惊鸿勒住身下火麒麟缰绳,从火麒麟背上跃下,站到酒铺门前,等着老板给他打酒。
火麒麟是他管九支夷要的。
凶兽性子烈,别人管不服,他去九支夷城主府蹭饭,每次看见这只火麒麟可怜巴巴地被单独关笼子里,都觉得它怪可怜,後来便开口要了它过来。
养熟了也没那麽凶,无非就是挨饿了会不高兴,哼哧哼哧将沈惊鸿撞得翻跟头之类的。
平时到马行街采买用不上缩地千里,走路又慢,骑着火麒麟正好。
得先到九支夷那问问,要是沈醉还没走,他就回不了兵营,如此,馋了一年的酒,今日大约喝不上了。
沈惊鸿刚到沆城城主府门口,九支夷本人颠颠儿迎出来:“就等你的酒了,走,一起去兵营。”
沈惊鸿站着不动,九支夷拽他不成自己滑了个趔趄,瞪起眉毛看他:“又怎麽了?”
沈惊鸿:“妖王回没回妖都?”
“嗐,”九支夷道,“我给你打听过了,沈醉早走了,中午走的,你放心吧。”
沈惊鸿并不怎麽放心,心里毛毛的,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又想:现在的沈醉与我素不相识,总不至于大费周章放出回妖都的假消息骗我。
他揉了揉胸口焰纹的位置,想必是自己惦记多年,癔症了。
提着酒送去火头营,掏出特意随身带上的一只碗。
碗掉了漆,之前火头营要扔,他给截住收走了。
这只碗很像他小时候要饭的那只瓷碗,漆面斑驳坑洼,边缘缺口都因使用太久而被磨平。这麽凄惨的碗最适合讨饭,遇着妇人或者老人家,一伸出去就能要到吃的。
沈惊鸿端着碗,眼巴巴地等着看管酒水的大娘给他倒酒。
其实这碗不合适,明显比规定中的一人一杯的“杯”宽大,能折成两三杯了,好在这大娘心疼他一个将军使这麽破的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愣是把他的碗填满了。
沈惊鸿端着碗不方便拱手,试图用眼神表达感谢,大娘与他对视片刻,红着脸皮撇开视线,不忘嘱咐:“将军去荷花池那边喝,别被人看着。”
那当然不能被人看着。
他不等到晚上,与兵营里的兄弟一起喝也是怕自己闻着酒味儿不小心喝多,将军带头违规算怎麽个事。
荷花池就在火头营後面,最开始是他找到的,方圆十里就这麽一小块绿洲,他把水掬起来,在这儿建了个荷花池,池子里开满荷花,也算是这片大漠里罕见的景色了。
他小步小步溜到开得最大的那株荷花背後,在池边坐下,躲得规规矩矩的,拜佛一般注视了这碗酒半盏茶的工夫,双手持碗端起来凑到唇边,嘴唇刚浸到酒水,忽然听见鸣蛇的声音:“恕属下愚昧,陛下可否再说一遍……”
沈惊鸿腾地放下碗,也顾不上辛辛苦苦讨来的酒晃洒多少。
陛下!
陛下?
哪个陛下?
陛下在哪儿?
情急之下,沈惊鸿差点脑子一热跳进荷花池,顶着一脑门懵,迎面看见鸣蛇,鸣蛇也是吓一拘灵。
“朕是说……你怎麽了?”
沈醉在这儿!
沈醉本人!
不是说回妖都了,哪个杀千刀的碎嘴放出谣言糊弄他?
鸣蛇和沈醉往前走,沈惊鸿下意识绕着荷花池後退,好在池中荷花枝繁叶茂,地上沙子踩起来并无脚步声,他这麽走了几步,愣是没被发现!
这麽倒退绕圈走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沈惊鸿越发焦头烂额,忽然听见鸣蛇道:“陛下,已知荷花池长约二十米,宽约十米,陛下现在马上要拐过池东南角,走向东北角,假设每步走约一米,你走向东北角这二十米,是不是看不见荷花池西面?”
沈惊鸿听着鸣蛇说话,反应过来——他现在只需要再退两步退到西面,然後施展缩地千里就可以成功跑路了!
想明白,屏住呼吸,左脚向後一迈,听见沈醉的声音在相当近的位置响起:“朕说让你给朕配药,你怎麽突然考起朕算数?”
沈惊鸿眨了眨眼,配药?他怎麽了?为何要吃药?哪里不舒服?严不严重?不是已经涅盘了麽,难道心脉旧疾还没有痊愈?
脑子里冒出千百个想法,沈惊鸿一时间忘了退第二步。
凛风吹过,荷花池边缘的荷叶铺展开来,遮住沈惊鸿大半视野。
风静住,荷叶贴着花茎垂下去,风送来一股混着荷花与砂砾气味的独特芬芳——沈醉与他隔着一片半遮面的荷叶,就这麽站到了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