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唯一做成功的那傀儡,原来不在寝房不是消失了,而是自个儿跑出来。
傀儡当然是没有灵智,不过它本就是一截木头,如树叶随风摇摆,风雨稍动,它便有可能随之漫无目的地晃一晃。
沈惊鸿不知这个傀儡在外晃荡多久,有没有受损坏,擡手撩开傀儡鬓发,顺着耳後仔仔细细往下检查。
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傀儡的脸,他有些不大敢去看傀儡的脸。
——这傀儡有一张同沈醉一模一样的脸,就连左眼尾的朱砂痣都惟妙惟肖。
傀儡自然是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检查。
想必他的傀儡在太阳下晒了很久,摸上去尽数是温热。不知是因为晒太久了,还之前灌注的灵力即将耗竭,这傀儡嗅起来并没有傀儡该有的木头气息。
沈惊鸿贴上去,在傀儡颈间仔细嗅了嗅,确实没嗅到傀儡该有的味道。他略感困惑,替死术属木系法术,他因为胸口这个焰纹的缘故,一向对傀儡气息格外敏感。
心怀困惑,无意间擡眼。
傀儡正微微垂眼,一动不动地注视他。
四目相对,沈惊鸿心神大乱,阖上眼,静了许久也没缓回神。
他一边难受,一边对自己的难受充满鄙夷。睁开眼,瞥到自己袖口沾上的湿泥——不想弄脏傀儡,便退後一步,脱下外衫,中衣,一件件放在那块平展的石头上。
风在这时忽然吹起来,头发扬上来扫了沈惊鸿自己一脸,他拨开扰人的发丝,弯腰拾起一旁放着的巾帕和皂角,转过身,将巾帕皂角放进傀儡手里。
巾帕顺着傀儡的手滑下去,幸好沈惊鸿手疾眼快一把捉住。
拿一块巾帕都拿不住,远没有那些惨不忍睹的傀儡好用。
不过他也不强求这个傀儡伶俐。
他将巾帕放回傀儡手中:“帮我拿好。”
一想自己在和一块听不懂话的木头说话,笑了笑,擡手握住傀儡手指合拢起来,抓住白色巾帕,而後将皂角袋挂在傀儡手腕上。
傀儡是用木头做的。清凉的河水对木头来说比灵力还管用,想到这只傀儡听不懂命令,沈惊鸿只好牵住傀儡空闲的那一只手,慢慢将傀儡牵到河里。他不希望傀儡消失,河水泡一泡,估摸着能多留存一阵儿。
河水没过膝盖,沈惊鸿停住。
这个深度刚好,不会冲走他的傀儡。
沈惊鸿摘下傀儡手腕上的皂角袋,搓出泡沫,抹在自己身上,把头发也浸在水中洗净。
打算顺便也洗一洗这只傀儡,沾着泡沫的手擡上去贴到傀儡脸颊,一擡头,倏然愣住了。
他觉得在这一刻,傀儡看他的眼神像极了沈醉。
“十一月初三,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师父……你只记得这日我们成亲,不要再想不开心的事好不好?”
脑中响起沈醉说过的话,胸口替死术焰纹有所感应,腾地向内灼烧起来,沈惊鸿措手不及,闷哼一声踉跄扑向傀儡。
他本以为自己和傀儡会一起摔进河里,没想到傀儡竟扶稳了他。
沈惊鸿静静依偎在傀儡宽厚的胸膛,不愿起身,心中生出些不明的宽慰来,不枉他当初给这只傀儡输那麽多灵力,这不是偶尔也能扶他一把麽。
抱住傀儡缓了一阵儿,沈惊鸿伸手去扯傀儡的衣领,明知傀儡听不懂,自娱自乐仍是开口:“我帮你也洗干净。”
摸到那衣领的质地,怔了怔,忽地看过去。
领口匝着一圈暗银云纹,是颇为繁琐讲究的工艺,光看领口就知道衣裳价值不菲,可他什麽时候给傀儡买了这麽好的衣服?
沈惊鸿湿淋淋地贴着傀儡,突然察觉到有什麽东西,热腾腾地戳在他腿根儿——不好!想必是他太久没打理傀儡,这傀儡发芽了!
这事儿他不是没遇到过,最开始只是窜出几枝绿芽,到最後腿上生出根,就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了傀儡模样,他只能把木头还原栽进土里。
沈惊鸿急忙伸手往傀儡腰下去摸,什麽都没来得及摸到,皂角袋“噗通”一声落入水,巾帕也轻飘飘掉下来,飘在河面。
再擡头,傀儡已经不见了。
灵力耗竭了?
变回木头了?
水花儿顺着沈惊鸿额角往下流,他擡手抹掉即将入眼的水珠儿,弯下身在河里捞了捞。
捞好半天,什麽也没捞出来。
已经变回了木头,就算找到其实也没什麽用,他再次施法,也多半变不出个一模一样的傀儡。
云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
沈惊鸿叹了口气,走回河岸,穿好衣服,回了将军府。
对着院子里的梧桐花痴痴望半晌,转身进了寝房。
在床榻上躺下,翻过身,阖眼之前,突然看到椅子上摆着一截手指长度的木条。
这里怎麽会有木头来着?
沈惊鸿打了个哈欠,不想了,把软枕往下扯了扯,换成仰面躺着,闭眼。
将睡未睡之际,他一个猛子坐起来,扭头瞪着那截木头——鞋都没穿下了床,拾起木头左左右右看了个仔细。
这分明是他用来做傀儡沈醉的那截木头!
如果傀儡沈醉已经变回了木头,那河里的那位是个什麽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