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解药,其他人都没有。”荣微捏了捏掌心,“所以你会觉得我们是假的,是笃定了,我们一定会死,对吧?”
“可惜了,没能如你所愿。”
她说着後退,来到江陇身边,毫不避讳牵起他的手,“我们活着,而且一点事也没有。”
江陇僵硬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闻言低头看着荣微,得到首肯後,这才沉声道:“移风术法和藏红梅丶寒冰草毒,都是你带来的,从来都不属于剑雨楼。”
大长老面色苍白,喃喃道:“可那日我分明废了你的大半内力,你不该不该……”
“你可听说过大梵心经?”江陇唇角一勾,“又你失望了,巧的是,我练成了此功法。”
“还得谢你对我如此信任,为了致我于死地,真的将解药交给了我,姐姐这才借此研制出另一颗解药,我们如今毒素已解,便不再有任何受制于你的地方。”
一开始,四长老和将玉佛,都不知道这毒药竟还有解。
因雪香婆婆的提醒,荣微也才有了这铤而走险的一招。
计划成的那一日,是个难得的艳阳日。
江陇背着乌衣刀,听着荣微淡然的声,听到她毫不留情的丶要他在衆人面前“杀死她”的指令,其实是有片刻的仓皇的。
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也中了藏红梅毒,以荣微的性子,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在意寒冰草与寒疾。
可她却说:“此事,不止在你我,也在楼内所有的人,在于剑雨楼。”
“江陇,我也想要摆脱寒疾。”
她背着他,立于石桥边,声音很轻:“以前是一个人,我便想着,能忍就忍过去了,没有什麽大不了的。”
直到她开始明白,在意一个人的感觉,这才对江陇从前每一回见到她自我伤害时的怒意有了更深的体会。
她也不想看到他难受与痛苦。
江陇捏紧了拳头,有些哽塞,好一会才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就是太危险了,而且我也不想你……”
被再次浸泡在冷水中,走一遭十二岁那年的鬼门关。
荣微笑了,“心结得解。”
“莲,是死,也是生。”
“江陇。”她唤他的名,“江陇。”
一声又一声。
石桥边枯草蔓蔓,在无人知晓之处。
江陇一身乌衣,望着那竹雨剑影,低声呢喃回道:“姐姐。”
“我在。”
荣微的身子颤了颤,挺直的脊背有些弯下去。
其实,她也是有害怕的情绪的。
毕竟是以命相博。
江陇的声音也跟着发颤:“我下不去手。”
她是他永远都放在首位的人,又如何敢将这把承载了她真心的刀剜进去?
石桥生风,吹得江陇眼尾发红,在漫长的丶难以自持的沉默里,他读懂了荣微最後一声叹息。
于是他低了头,垂了眸,止住了摇摇欲坠的心口。
“姐姐,我愿为你做舍身做刃,俯首称臣。”
可真到了那一刻,最後刺入心脉处的那人,是荣微自己。
十六年前,为了她生,母亲喂她吃下了药丸,荣府上下只为了保住她一人的命。十六年後,为了她死,她再一次服下药丸,屏着气,忍着寒疾与痛,沉入冰冷的水里。
也是为了所有人的生。
当江陇从池水中抱起她发凉发僵的身子,温暖的指尖抚摸过她的脸时,荣微便知道,这一年,绍城的风雪,终于停了。
*
照瞳站在剑雨楼檐角,换回了一身素白纱衣,身後跟着阿碧,以及剩下的三位佛使。
有马嘶鸣声,划破寂静的长夜,他们向下看去,却是那夜行客牵了马,身後跟着大堆的夜行客们。
三长老是最先离开的,他是第二个。
荣微不想继续做楼主,于他而言,留在此处便好像失去了意义。
他想当剑客,去入真正的江湖,这一回,踏马扬沙,身後再也没有兄弟们的脚步声,而那最熟悉的占风铎铃声,也渐渐远去。
夜行客红了眼眶,在疾驰的风声里,他与一匹五彩编织坐席的墨色骊马擦身而过。
一枝枯萎的腊梅,赤色的红,覆着一层盈盈的雨水,正向着他离开的地方而去。
那里有过一场江湖梦,有过他的年少心事,也有一双眷人,一剑一刀,成为传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