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陇牵着那日来临安的那两匹马回到柳树下时,就听见荣微淡淡一笑,盯着一无人处,语气烦厌,自语了一声:“看这做派,肯定是山河盟的人了。”
“方才那人?”江陇走近,“看来山河盟也要有所动作了。”
“动作?”荣微嗤笑一声,“怕是躲起来的动作吧。”
她摇摇头,跨身上马,手攥住缰绳,“走吧。”
江陇动作迅速地跟上她,在路过客栈时,眼疾手快地将带出来的酒壶跟着银两丢在了小厮怀里。
随後马绳一拉,马发出嘶鸣声,一路避着行人,直到临安郊野,才渐渐快了起来。
到姑苏的这一路,他没有问荣微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丶抛弃掉难得逍遥快活的一日,更没有问陈都知这人为何会如此重要。
荣微在疾驰的狂风中偏头看了他一眼。
山风簌簌擦耳而过,姑苏在临安与绍城之北,此时更加严寒,她却只觉心中抒意,虽前路未卜,可那张告示,那警醒般的“月泉教”三字,都在提醒着荣微一件事——
她必须继续往前。
江陇的气息就围绕在她身侧,他的年纪其实已经算不上少年人了,可相貌丶声音还有待她的一言一行,在抛除掉影卫身份後,总是带着些许的少年气。
或许,她如今还达不到问寻自己江湖心的程度,可唯有一点,荣微右手握着缰绳,左手轻擡起,抚住胸口那颗剧烈跳动的心。
她想要江陇一直在。
只有这个人,从前如此,现下如此,以後也会如此的牵动着她的情绪。
她自问从来不是会将信任与真心托付给别人的人,可那些摇摇欲坠的不安与暖心,就这麽矛盾地附着在身旁这人身上。
收不回来了。
于是,在这日烈烈长风里,马蹄声响,春雨没能醉倒荣微,春风倒是把她整个人揉醉了。
还要快些,再快一些,这一次,她不能让江陇等太久了。
*
陈都知已经记不清自己进来了多长的时间。
一开始,朝廷丶江湖每日都会寻人来找自己,目的不详,但他想,无非也就是从前的那些破烂之事。
还有那本不知浸染了多少人鲜血的《剑灵录》。
那时候他也还年轻,身为镖局最具盛名的镖头,他总能收到一些意外之财,印象最深的两次,一回来自信成公主的和亲之镖,一回便来自东宫太子。
他时常觉得这群官家人极有意思。
镖局不属朝廷,也不混江湖,但到底做的是生死买卖,镖门招的大部分是江湖人士。
既是江湖人,不守规矩的人便也更多。
这是寻常人都知道的道理,所以来找他运送镖物的,大多是一些涉及性命与重要钱财之事,一旦关乎秘密与阴谋之事,一般人会自己出手,哪里会轮得到他们?
而那两趟来自官家的镖,便是与衆不同。
信成公主的护国神龛上的那盏青灯,交给他们这种野路子,是为了避开官家之名,他尚可理解,虽然中途还是出了意外,可事情最後解决了,他也博取了名声,算起来,此事于他而言,算是美事一桩。
可後来太子的《剑灵录》,就更加诡谲了。
十六年後,当他站在群山之上,同往日一般望着云雾发呆,却有家奴匆匆来报,说是山庄外的阵法被人破开了。
陈都知有些意外,可又很快恢复如常,道:“这是早晚的事,毕竟机关年久失修,如今武林定又是人才辈出,阵法被破,在我意料之中。”
“何况有我在,怕什麽?”
他说完长叹一声,继续面山负手而立。
家奴见自家主人好像对此毫不在意,急得满头大汗,道:“主人,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女的拿剑,男的握刀,凶猛异常,说丶说自己是丶是剑雨楼来的……”
“剑雨楼”三字一落,陈都知终于又了更重的反应。
“你说谁?”他将眼神从云层中剥离,“剑雨楼?”
在他的记忆之中,自己这辈子从未与这传闻颇多的阴暗之楼打过交道。
陈都知有疑惑,可更多的是听见江湖中令人闻风散胆的剑雨楼後的不安,他转身,正欲唤人去开啓山内机关,身後便传来了一年轻女人的声音:“陈镖头,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