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陇指腹磨过石莲,点头道:“是。”
待他们远去,方才那急促脚步声的主人才蓦地从暗处出来,拱手朝荣微道:“楼主,有密信。”
此人正是先前一直给荣微传朱砂梅密信的女子,名照瞳,是替她归裣楼内外一切事务的夜行客,也是她少数信得过的人之一。
荣微眉一凛,依旧是那一句:“何时,何地,何人?”
照瞳道:“後日午时,香山阁望山亭,白温玉。”
“白温玉。”荣微思索着,淡淡一笑,“如此说来,武林这麽快就知道我安然归来了?”
照瞳抱着的拳一抖,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之意,头更低了,不敢看她,只回道:“……是。”
从前荣微总是黑纱遮面,留下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哪像如今这般,神情全袒露在外头。
照瞳心中生寒,有害怕,却也有新奇,总不自觉想去看荣微那张漂亮的脸,又因为胆怯,只敢稍稍一瞥,又道:“几个时辰前,山河盟便有了消息。”
荣微笑起来,语气莫名:“这麽看来,青玉佛使的望闻阁真可以撤掉了,一点用也没有,消息不通达,不及时,连山河盟都不如,还妄称什麽第一情报枢纽。”
照瞳颤巍巍道:“青玉佛使那边,属下已经在——”
“不用管了。”荣微打断她,“这几年与青玉有来往的一切人等,包括侍者,都给我列一份名单上来。”
照瞳应下,头微擡,又看了荣微一眼。
荣微神色又淡了下去,半敛着眸,思索着,指尖在剑上点了又点。
她本以为,青玉此前的一切逾矩只是试探,没想到这人倒是胆大的很,直接借着长老撑腰,如今还当真公然挑衅,只是——
“青玉除了与剑阁的白玉走得近,平日里可还有别的不同之处?”荣微看向照瞳,“七佛之中,有异心的,绝对不只这两位。”
剑雨楼越往上,便越以武力而论。
四位长老座下皆有弟子,有的只收一个,譬如荣微的师父四长老。
有的却会在新一批入楼的孩童中挑十几个,每隔一段时间便筛除一人,直到十八岁,最後只留一人。
而这剩下的四位弟子,会在十八岁那年在罗刹殿进行楼主试炼,通过者方可比武。
荣微登上楼主之位那年,包括她,四人中有三人杀过了罗刹殿的门,最後在後山禁地展开楼主之位的争夺。
两女一男,锋芒毕现,杀风阵阵,毫不留情。
剑雨楼向来只教人为己。
但荣微太强,许是忌惮,那二人竟是私下结了盟,一起来便先合力追着荣微,甚至使了暗器。
那一日是个艳阳天,是荣微这辈子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刻。
她的木剑被那二人暗器折断,却毫无退缩之意,春山行雾一绕,後山的竹海摇曳,空竹声阵阵。
忽闻“啪”的一声,有一竹节清脆作响,竹叶沙沙,林间抖时卷起一阵风。
待风声落,那二人不见荣微的身影,心中本就惊惶,只好在风声中分辨,却见竹林中突然有几枝弯竹抖落,烈阳尽头的阴翳之处,荣微如一只白色的鹤鸟,凌然自得,手中握着一根削如细刃的竹枝,御风而来。
一时间,杀意如乌云蔽日,挡住大半的光亮,顺着沙响,那二人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反应,手中的木剑竟被荣微一下劈断。
实力悬殊,就算合力做了弊,二人连荣微的半分发丝都碰不着。
最後自是荣微毫无悬念胜出,一把夺下挂至剑雨楼楼顶的竹雨剑,足尖轻越,立于檐顶之上,蒙着黑纱的眼光芒清耀,看向楼内前来观战的衆人。
在武力为尊的剑雨楼,成为楼主的最後一试,是长老们的阵法。
荣微本势如破竹,却在最後关头,为了更快叫他们真正信服自己,不为难四长老,破阵後,她选择服下了寒冰草。
自此留下了祸患。
也因得此祸患,从临山回来後,荣微才听说那日与自己夺楼主之位的那名女子,因师从的是大长老,又跟她一样甘愿服毒,不仅没有像另一人一样被埋入夜行客之中,反而寻了个佛使之位而坐。
此人,便是如今掌管剑阁的白玉佛使。
但剑阁不像其他阁门,需要处理楼内日常事务,这十年来,荣微与白玉鲜少往来,与她的楼主之位一争,也只算落了个不痛不痒的罅隙。
只是,人心不齐,终留後患。
想起纷扰的楼内外诸事,又想起照瞳方才说的白温玉相邀香山阁一事,荣微心中感叹了几声。
还有她的寒冰草毒,并未好全的寒疾……如是种种,都如巨石般压着她,在无名村几日的随性自在与悠然自得顿时被压回原位。
“没想到……”
思及此,荣微擡眸,看向还在随风摇摆的占风铎,声音不大不小,似呢喃,却清晰地落入照瞳耳中。
“绍城这一年的风雪,竟会如此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