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树下的一块石碑。
“这是……”
“生坟。”
归衣又叹息:“人死前为自己而立,里面是空的,好为将来归天地之间时,能有处容身之地。”
“一般修建此坟墓的人,都是无所傍身,无依无靠。”江陇拧眉,罕见地开口,轻笑了一下,“从前我还是小叫花子的时候,常常会见到这种坟。”
“这是染房六夫人自己造的。”
归衣吐息,“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你们昨夜住的茅草屋,其实是她的。”
荣微想起小虞之前提过的这位六姑姑,只觉有些惊诧,正欲开口,田间地头忽然传来一阵喧扰声。
归衣原本要返回的脚一顿,看向了那边,念珠一抖,道:“得去看看。”
争吵声越发大了起来。
原本在午憩的邻里听着声,接连跑出来,围了一堆,又瞧见那世外高人一般的老和尚走了过来,相连让出一条道。
视线却掩盖不住,直白地落在他身後的荣微和江陇身上。
以及,那一看便十分瘆人的竹雨剑和乌衣刀。
归衣僧袍轻拂,看向争吵的二人,正是片刻前他同荣微所说的六夫人,以及住隔壁屋的村中大夫。
六夫人早年丧夫,唯一的儿子十几年前也出了意外,如今已是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的,平日靠染房维持生计。
寻常人家多养鸡鸭鹅,只有她素来不同,养了一只黄大仙,看得很紧,少有人瞧见。
是个怪人。
背後总会有人嚼舌根,可六夫人素来面冷,不把污言秽语放心里,却也不怎麽同旁人亲近。
只是,她和大夫已经不止一回因为黄大仙发生口角。
从前上个月开始,大夫家饲养的鸡群总是无缘无故丢个一两只,走遍村内也寻不到,自是把疑虑放在了隔壁的黄大仙身上。
毕竟动物天性难移,吃起鸡来是骨头都不剩。
可六夫人却咬了死口,说不可能。
一来,黄大仙一直被她看管着,从未出过院子;二来,若真的偷了鸡吃,怎麽可能一点痕迹也没有?
至少会留下血渍污痕,横竖不可能是一干二净丶片羽不留的样子。
于是两人三番争吵,仍分不出个所以然。
本来大夫看她孤苦一妇人家,也便是忍了,可到底自家辛苦喂养的鸡,如是几次,脾气再好也忍不住。
今日这一遭,算是彻底撕破脸皮,脏言一出,彼此都红了脸。
六夫人瞧着归衣,面色才稍稍好转,微微颔首,“师父。”
归衣摆手,欲搭话,六夫人却是脸色又一沉,目光直直看向他身後的荣微二人。
“现如今,无名村是连阿猫阿狗都可随意进来了吗?”
她怒意还未收,越过归衣,“你们这些外来人,一个个装得良善又洒脱,谁知道是安的什麽心思?”
有人挑起话头,那些原本躲着看热闹看脸色的村民便生了几分猖狂。
“也就阿钊那个傻小子,天天做着学武的春秋大梦,总想着要出去闯江湖,平日里对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好得很,要是和师父一样是好人也就罢了,如果和顺儿一样,捡个祸害回来——”
“你说什麽?!”六夫人勃然大怒,原本对大夫的愤懑全数移到这人身上。
她捋起袖子,身子单薄却力道十足,捡起一旁的簸箕往围着的人群一扫,斥道:“我说过了,你们要是胆敢提起顺儿任何事,我和你们没完!”
衆人连忙躲闪,口中掩不住骂骂咧咧,原本鸡犬相鸣的小家瞬间鸡飞狗跳。
归衣轻咳一声,有些无奈,侧过身,便见江陇早已经护着荣微,离了数十步,乌衣刀挡在两人身前。
江陇眉峰拧紧,方才一个铜盘飞来,荣微竟是下意识擡手,替那大夫挡住,自己却险些被砸中。
乌衣刀在须臾之间揽住了她的腰,又捎着身子虚弱的人往後退到怀里,荣微也跟着面色一冷,便听见素来不插手任何事情的江陇,平生第一回在这麽多人面前开了口。
声音沉沉,却似飞刃,剜过杂言碎语:“不是要抓贼吗?”
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神都指向江陇。
他拧紧了手中的乌衣刀,指节在刀柄上点了点,“我会一些简单的机关术,可以抓住这位大夫家中的贼。”
他轻笑一声,带着愠怒,一一扫视过面前的人,“是黄大仙,还是山外贼,试试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