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39章还是要的,姐姐。
当被小虞带到一间简陋的御室面前,指了指搭在山野间的石堆垒砌成的竈台,说“沐浴要在此处烧水,提了水桶到澡房内洗”时,荣微终于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实感。
她转身看了眼江陇,他不知道又在想些什麽,看着空旷的四周原野,神情莫名呆滞。
山风料峭,云雾聚拢,方才被日光推开的那座凉亭,此刻又陷进一片白茫里。
归衣又回到亭间,挂着念珠,面对着前方的悬崖树顶。
小虞笑道:“老和尚平日就跟住亭子里似的,你们不用管他。”
话间,她感觉到眉心有清亮滚入,擡手擦拭了一下,摸到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子,不甚在意地拈去,向荣微解释道:“山雨总是这样变幻莫测,有时候这边日出,那边却下着雨。”
荣微露出梨涡,轻笑着应了声,打断了江陇游走的思绪,轻声唤道:“江陇。”
她身上披着他那件已经沾了尘土的乌衣,按照从前的性子,荣微不可能会如此温和与顺受,可便像那日在红梅山庄外那般,看着少年人清晰的轮廓与眉眼,她忽而就觉得,能做个寻常的乡野人,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念头一起,荣微随即拧眉,拿了小虞送来的粗麻布衫,便要往御室走。
“姐姐。”江陇喊住她,“还没烧水呢。”
“无妨。”
荣微看了眼生火就极为麻烦的竈台,道:“想必往日里归衣师父就没怎麽开火,今日你我劳累至极,早些歇息吧。”
江陇自是不肯。
他忙挡住人的去路,劝说道:“姐姐的寒疾如今这般严重,洗冷水不行。”
荣微本就拧着的眉皱得更紧了,正欲开口,江陇又道:“姐姐不是心急要恢复武功?”
此话直戳荣微心思,她脚步一顿,叹了口气,斟酌间,江陇又靠近了些,低下头看她,道:“不用等太久,外面风大,姐姐去御室等我,相信我,半刻钟便成。”
昨夜几乎未眠,今早又与巨蟒缠斗了一番,寒疾发作了一遭,荣微的身子早已疲惫至极,脑袋也开始有些昏沉,实在懒得再纠缠,便摆手由人去了。
*
当热水浸泡过酸软的身子,荣微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胸前的红珠玉坠。
本以为此物赠给江陇,能给这个总是隐在暗处的少年人带来一点点慰藉,顺便治好他在楼内侵染到的寒气。
怎知这人,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像那披着羊皮的狼,如今她奈何不了他,某些藏起来的东西便争先跑了出来。
可令荣微心慌的,并不是她对他束手无策,而是——
明知道有些事他是故意为之,可她却是越来越没有下限,不仅包容了所有,甚至在某些时刻,江陇做的不如她预想的那般尽心,她还会有怅然若失的情绪。
如今他心思摊露,她想像之前那样逃避,冷着脸和心去待人,却已有些无法自控。
自欺欺人。
良久,荣微手心无力垂落在水上,抓了满手的潮湿。
她鞠起一把水,狠狠地泼到脸上,并不隔音的木门外陡然响起了敲门声,江陇清润的声顺着门缝钻进来:“姐姐,水凉了,你可……洗好了?”
荣微抹开脸上的水,提了声:“知道了。”
说完她才觉得陌生。
这句话,从前只有江陇同自己说的份,如今还当真风水轮流转,可——
荣微又摸了摸红珠玉。
在外,她总是习惯地绷着一张脸,性子能有多冷便有多冷,话有多漠然便漠然。这是从很早年前便养出来的习惯,不管是否本心如此,她俨然已经活成了剑雨楼女阎罗该有的模样。
然而现下只有她自己。
红珠玉暖实,像江陇的手,还有他那份对自己抹不去的关切,扪心自问,荣微并不讨厌这种主次颠倒的感觉。
她是讨厌失控,厌恶被桎梏,但在江陇身边,那一句“我信你”和“我恨你”,好像突然间便寻不到冲突了。
思及此,荣微叹了口气,终于起身,拿起小虞拿来的粗糙棉巾,动作迅速地沥干了身子,换上了这身稍稍大了一些的农妇衣服。
御室内没有铜镜,荣微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推开门的那一刻,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江陇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
秉着心气略过,面色跟着恢复如常,却在江陇与自己擦身而过要入御室前,某个念头忽然飘过,话便先于脑子脱口而出:“方才的热水,是你用内力烧的?”
她看向那依旧铺着枯叶的竈台,刚平稳的心绪又起伏,声不自觉冷下来:“江陇,你是真不要命,对麽?”
江陇自知有错,倒不像从前那样默不作声,反而止住步伐,微耷拉着眉,瓮声应道:“还是要的,姐姐。”
他话中有急切,脸上却添了点委屈,直白道:“我还想和姐姐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