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们回家的当晚莫德里奇就出现以鼻塞发烧浑身酸痛为代表的流感症状,拉基蒂奇坚持说一定是因为他早上冲澡的时候没有好好把头发擦干,正在拼命打喷嚏的人已经数不清眼前闪个不停的星星,无力争辩更多,只好乖乖躺在床上接受对方塞来的各种汤汤水水。
「这是柑橘叶做的花草茶,这是柠檬茶加蜂蜜,我在德国一感冒就喝这个。还有你的药……啊,我也煮了姜茶,醒酒用的,明早起来就不会头痛了。」
伊万将它们逐一送到莫德里奇跟前,然後半是劝说半是哄骗地安抚着病倒的人喝下去。
「伊万……」莫德里奇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上哭腔,「喝这麽多水下去我夜里还怎麽睡觉?」
「也是。」拉基蒂奇想了想,不再强迫他喝茶,「那你饿吗?想不想吃点什麽?我在宿舍里也有试着学做一些新菜。」
「没有,我现在嗓子很痛,没什麽食欲。」他老实交代,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开始摇晃。「伊万,你回自己房间好好休息吧……我生病了,别传染给你。马里奥说最近流感闹得厉害。」
「不,我会陪着你。你照顾我这麽多年,现在轮到我了。」
「别胡闹,听话。」发出虚弱命令之後莫德里奇恍惚间记起伊万的告白,嘴唇上传来被亲吻的灼痛,如同热水和火花般将人烫伤。他猛地向後退缩,脑袋「嘭」地一声撞上床板。
「你在干吗?」正端着杯子打算走出房门的拉基蒂奇听见动静惊讶地回头,他们之间的距离少说也在三米以上。
「我丶我做梦了——」
「哦……你醒着也可以做梦的啊?」伊万凑上来像对待小孩那样摸摸他的脑袋,然後好奇地开口询问。
莫德里奇只想尖叫或者干脆大哭一场,却最终躺下呆呆地看着白色吸顶灯,「伊万,我真的累了,需要休息。」
「嗯,晚安。」
他刚松口气便感觉床垫略微下沉,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右手就被握住了。
「我在。我在这里。」
伊万的手掌很宽大,但是没有一般的成年男性那麽厚。可能长期画图从而获得间接锻炼的原因,他的指尖肉垫十分饱满,同时骨节分明,拇指和中指的侧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
莫德里奇愣住一会儿,然後挣扎着试图抽回手,「别闹了……如果我有需要会叫你,好吗?感冒而已,还不至于那麽糟糕。」
令他没想到的是伊万居然真的乖乖松手丶站起,然後——走过去关掉卧室的灯。黑暗中他的手再次被扣住,「睡吧。我在这里。」
莫德里奇实在无力甩开对方坚实的手掌,于是又气又累地带着流感病毒睡过去。到夜里他的病症不断加重,又因为喝进太多水跑了好几趟厕所,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伊万陪在他身边的决定或许是对的——正在迈进三十岁大关的准中年人早已在连续两天的饮酒和昏睡中消磨去大半精力,重感冒引发的高热和疼痛更是吞噬掉最後一丝对身体的自主权。一开始莫德里奇还坚决推开对方打算独自走去洗手间,可是刚走了两步便控制不住地膝盖发抖,被眼尖的拉基蒂奇一把抓住才没有倒下。他正在恐惧看起来精力依然旺盛的年轻人打算采用什麽非常规举动时,伊万却只是轻轻拽着他的手臂绕过自己脖子,努力支撑着站稳,「还能走吗?」
「这样就可以。」他咬着牙尽力移动双腿,此刻它们犹如煮得太软的面条。「你是不是……又长个子了?」
「对不起,弄痛你了吗?」伊万慌忙稍微弯下腰,确保没有过分拉扯莫德里奇的胳膊。
他摇摇头,向洗手间挪动脚步,感觉每一步都踩进湿软的沼泽。他的房间成为赤道上的原始丛林,高大阔叶树木连成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之中隐约看见萤火闪烁。
莫德里奇躺回床上的时候觉得手再次被握住了。伊万的两只手围拢过来,像宽阔的柔软落叶包住他的手指,「我在这里,卢卡。好好睡。」
于是他在温暖湿润的墨绿色梦境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一会儿扑扇着翅膀的蝴蝶自鼻尖掠过,一会儿远处上升的水汽将阳光折射成雾状的彩虹。等莫德里奇醒来时发现手指依然被握在宽大掌心里,坐在床边的伊万正睁着通红的眼睛看过来,笑得有些疲倦,「早上好。好点了吗?」
几乎一夜没睡的人坚持做完早饭之後终于被成功赶进浴室,然後打着哈欠说卢卡有事叫我才走回自己卧室补觉。莫德里奇的高烧已经退了,但依然鼻涕不止丶关节酸痛,只好边喝伊万煮的花草茶边靠坐在床头眯着眼睛打盹,半睡半醒之间又听见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披着外套下床,看见拉基蒂奇不知何时已经在厨房准备做午饭。
「你怎麽不多睡一会儿?我没什麽胃口……」
「没关系,我前两天睡懒觉都睡够啦。」拉基蒂奇转过头来冲他笑,「再说我也要吃饭的。」
他为病人煮了一小锅看上去不起眼的蘑菇汤,莫德里奇舀了一勺送进嘴里,除了蘑菇的鲜美之外还尝到若有若无的酸辣味,柔和地刺激着他失味的舌苔。暖洋洋的汤和菜被逐渐送进胃中,帮助食不知味的病人重新找回饥饿感。
「好吃吗?」
「嗯,你的手艺又有长进了。」他喝掉碗里的最後一口汤,擡起头来认真打量对面的少年。不,那已经不再是满面青涩的少年……
拉基蒂奇脸上最後一丝圆润的孩童感已经消失,代之以男青年特有的挺拔和俊朗。此刻他垂着目光稍微皱起眉,像是在思考什麽心事,不过很快注意到莫德里奇的目光,便舒展眉头扬开笑容,像一圈圈向外扩散的波纹。这个时候他好像又变回莫德里奇所熟悉的阳光少年,「你在看什麽?该不会我脸上又沾了东西……」
莫德里奇终于看到他耳朵上的耳钉——是一个圆圆的可爱的小骷髅头;双手手臂内侧有一些黑色的刺青图案,他分辨不出那是卷曲的花草还是缠绕在一起的十字架。他忽然想起曼朱基齐上次描述的文身过程,忍不住轻微倒抽两口凉气。
「怎麽啦?你不喜欢吗?」伊万发现对方的审视视线,笑眯眯地放下正在喝的汤,「不喜欢的话我去洗掉好了。」
莫德里奇立刻摇头,「当然不。你自己喜欢就好。」
「我开玩笑的。据说洗掉比刺上去的时候疼一百倍。」拉基蒂奇用夸张的声音抽着气,「所以一般不建议热恋中的情侣刻对方的名字什麽的,万一分手了还得花更大力气——啊,抱歉……」他立刻捂住嘴。
「嗯?」莫德里奇侧过脑袋,没能明白他为什麽突然道歉。
「那个丶没什麽。」
「哦,你是说埃尔莎……没事的。」莫德里奇没打算和伊万聊分手了的女友,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闷。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目光终于从伊万的文身上移开,「呃……我看见冰箱里有块点心……」
「那是前两天买的,可能不新鲜了。你想吃的话下午我做做看。」稍微有些沮丧的拉基蒂奇很快重新变得眉飞色舞,向他描述提拉米苏的做法,说一直想试却没有机会……
流感令莫德里奇丧失了一部分的味觉和嗅觉,不过那天晚上依然尝出马斯卡彭芝士特有的浓郁奶香,还有咖啡和朗姆酒混杂在一块儿令人稍微心悸的醇苦,与记忆里的提拉米苏并无二致。他想伊万一定是放进过多糖和奶油,以至于浓厚得连重感冒病人都能尝出味道。
他的流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是哪种食物起了作用——伊万煮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柑橘茶柠檬草茶,还是换着花样的足够刺激他食欲的汤和烩饭,当然也有可能是味道浓郁的甜点。几天之後莫德里奇的流感症状基本消失,除了偶尔还会轻轻抖动肩膀打两个喷嚏之外看起来已经恢复健康。于是略有些工作狂倾向的人先是在家里办公,整理先前失恋大学生的最终报告,又和技术部开视频会议,调试最後一次复检的VR场景。
不过他的工作总是由于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被迫中止——拉基蒂奇会满脸严肃地来提醒他注意休息,并不是简单的口头提醒,而是走过来强硬地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或者笑眯眯地拿小点心给他吃,然後一趟一趟地将他换下的脏衣服运送至洗手间。
这让莫德里奇感到稍许不自在,「伊万,我挺好的。你如果有自己的事,可以不用管我——」
「我的考试在春假之前都结束了,该做的模型也已经在学校做完。」拉基蒂奇边说边转动眼珠,仿佛真的在努力回忆作业清单上的待办事项。「啊!有一项野外考察,不过这个在家也没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