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川保听得心都凉了一大截:“……你是真一点儿不心疼啊。”
“我心疼你些什麽。”沈清尘乜上一眼,再把两只脚全搭在矮桌上,在太师椅内斜撑脸,烦躁看向那些狗扒的字。
“白日里对自己的兵毫不手软,怎现在落到我手里,不过区区写个字,读个书,就要哼哼唧唧,求饶废物成个什麽东西。”
“……”
杜川保应不上话,悻悻垂了头,重新拾起毛笔,一字一字画起来。
沈清尘纳闷得很,看他这样不是个什麽目不识字的,但怎读写起来这般费劲。只心里头思忖着,他总不能一直这样大字不识,写不出字,往後位高权重的,这不是要给人留下笑柄呢。
固然被他求得心软,还是咬牙狠心,端得个威严冷目,面无表情
不过再看上小会儿,忽地见他在纸上随手勾了几笔什麽东西,眉头霍地一皱,当即怒气勃发,头皮都跟着立了起来,破口叫道:
“杜川保,不专注练字,你在纸上画什麽蝌蚪!”
蝌……
“啊?”杜川保被他骂得不明所以,往自己那得糊成一片的“书法”中再看了一眼。
哪儿有什麽蝌蚪。
不过反应老半天,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哭笑不得:
“什麽蝌蚪,这叫逗号!你们书上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我都不知道该怎麽断句,呵,十句里能看懂一句那都是我脑子开窍。”
杜川保往沈清尘的方向挪了屁股,特意把纸提起来要展示给他看,不过墨还不干,自然要跟着字迹往下流淌的。
可把沈清尘气得脑袋里嗡嗡三响。
“诶,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叫逗号,这是句号,分割句子用的,我们还有感叹——
沈清尘哪儿还听得进去?只把眼瞪得越来越大,匪夷所思地高呼:
“你……你十句里连一句都读不懂?!怎还好意思在这儿画圈圈丶画蝌蚪的糊弄我!”
杜川保被他劈头盖脸骂得一脸懵,木然看着沈清尘猛地把头砸进手心,开始呜呜犯哭,跟天塌了似的崩溃呢喃:
“秋姐姐说的对,秋姐姐居然是对的,不识字……你不识字,洛南大将啊,我一国大将,我沈清尘看上的人,他不识字,居然不识字!”
杜川保愣了须臾,反应过来沈清尘这是当真发自肺腑地嫌弃他呢,当即气得跳了脚:
“我艹,你他妈的才不识字儿!别小瞧人行不行,瞅你们这破字笔画多得跟蜈蚣腿儿似的,又给我个这麽粗的笔,写屁啊写!你看你刚教我这个卫字,这中间啥玩意儿,画符呢?在我们那,这字儿就三画儿,一,二,三,‘唔诶’——卫!多省事儿!咋还怪上我了!”
杜川保到底忍无可忍,直接夺过宣纸,大笔一挥,往纸上写了可大一个“卫”字。
沈清尘眯着眼,从指缝里瞄了纸上那个大大的卫字片刻。
“你,你休想画什麽油灯台来唬我!杜川保,今儿这本兵法,你不给我从头到尾抄上一遍,咱俩谁都别想睡觉!”
杜川保糟他气得牙痒,拳头都紧了也没法揍人,连眉头都锁成了个川,只能跟着嚷:
“合着明天不是你去带兵越野啊!我划了三十里路,三十里!你不让我睡觉,是想要我交代在山上?呵,沈清尘,咱俩几天不见,好不容易叫人来你这儿,原来就是逼我干这个啊!”
杜川保自是理解不了沈清尘担心他被人瞧不起的良苦用心,只觉得自己辛苦一天,跟一群笨兵又吼又气,脑袋嗓子一并的疼,本以为能阔别已久跟自己媳妇亲亲抱抱解压放松的,谁知道。
不仅被逼着练什麽蜈蚣腿儿字,读天书,还要挨损?脾气一下子没收住,声是大了点。
沈清尘遭他忽然冒出的脾气喊得瞬间愣神,默默把捂脸的手放下,看着杜川保眼冒怒火瞪着自己,委屈感顿时如山倾。
两排眼泪唰地涌了出来。
可一下把拧眉瞪目的杜川保给看懵了,登时丢了笔,麻爪。(注)
“我好心教你……你不学,不听,糊弄我就算了,我都没嫌你笨……我从来都没嫌过你!你倒反来骂我,凶我了!堂堂大将只字不识,兵书不阅,你光想着靠武力压制部下,怎麽让人服你,你知不知道他们背後要如何说你!”
“我……”
这才还梗个脖子要喊的大男人慌了分寸,磕巴几下:
““我……我管那个干嘛。我脸皮厚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我……哎呀。””
杜川保甩了甩手,闷闷不乐地撇撇嘴,重新拾起笔来。
“我写,这就写,写还不行吗,得了,别给哥哭了。”
沈清尘一扇樱红嘴唇翕动,莹润楚楚的眸子里蓄得满满泪水,气鼓鼓怒成只充了气的河豚,不服道:“你这是什麽态度!”
杜川保急憋得像个茄子,低声暗骂了句不知道什麽,吐了口长气。
急躁混着闹心让他越来越热,干脆泄愤似的扯下身上最後一层薄衫,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忍了,杜川保,忍。男子汉大丈夫,跟自己媳妇儿置什麽气,对,他也是为我好,为……哎呀,咱有点儿大样,让着他点,让着……呼……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认识繁体字儿,是我高中不听课没好好学文言文,是我小时候净学打架没学书法的错,我的错,我错了,我——
“啊!你做什麽!!!”沈清尘还在抿嘴观察他的态度,想自己既然难得挤出泪来,该让他那憨脑袋没了对策的。
怎知下一秒,面前那憋着声的竟成了猛虎扑食,直接窜起,抓着衣领便将自己压到桌上!
——“你个小不点儿的,仗着我心疼你,喜欢你,好有能耐啊。”
作者有话说:
麻爪:手足无措,不会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