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时代,也没个什麽买包儿赔罪的说法,哄个对象怎麽这麽费劲。老子才不可能死皮赖脸缠着人耍赖卖乖,男子汉大丈夫……所以怎麽样才能算得上堂堂正正,不卑不亢的道……”
——“你在这跟匹马自言自语些什麽。”
杜川保闻声条件反射似的遽然跳起身,沈清尘不知何时起早已站到了马厩前面,神色古怪地瞧着马厩里一人一马。
他当下换了件男主人的衣衫,稍微宽大了些许,总不至于跟穿着杜川保衣裳似的肥大,且那水青的棉袍倒也衬他。
昨日被二狸尿的衣衫洗完还没干,备用的早上又被杜川保丢进雪里湿了个透,沈清尘觉得自己跟着他,就算备上十件八件,怕也是早晚要落个没得衣服穿。
“我……”
沈清尘此番出现得突然,都还没想通自己到底怎就惹了他不悦,自然也就组织不好赔罪的话术,一时间支支吾吾,只能站在马厩里干挠头。
“牵马,出来,上路。”
“哦……”
他听得出沈清尘的语气里全是怒气,多一字都不愿同自己说,总之悻悻听话是把马先牵了出来,再一声不吭地将衣衫穿好,不至于大氅里头真空上路。
杜川保不愿意这氛围就这麽冷着,这让他浑身都不自在,闷着声绞尽脑汁想了会儿,忽擡头提道:
“那啥,你不是想去白陵城周边游玩吗,正赶大雪呢,绝景肯定难遇的漂亮。纪书昀昨天跟我说了,就在离这不过两三里的路程外,苍河……”
杜川保牵着马跟着他走,又不敢靠得太近,连问句话都是小心翼翼。
“不去了。”沈清尘没容他讲话说完。
“……别介啊。”
沈清尘连步子都没顿半下,走得干脆。
“沈清尘……”
“别叫我。”
“……对不起嘛……”
“……”
眼见世子似乎滞了下步伐,以为道歉多少起了作用。
不想他默然将嘴角一勾,舒出口气,神色全埋进碎发遮面的昏暗中去。
“你哪儿错呢。杜大将军晓勇之士,以一敌百。是我区区亡命质子,体虚多病,药罐子一个,不配与您一道同行了。”
杜川保後背一紧,入耳听得出不是什麽好话,眉头更皱得像团废纸,无可奈何道:
“我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
沈清尘佝了两肩,耸肩冷笑。
而後跟被拔了逆鳞似的霍地回头,雪色反得日光灼灼落进眼眶,面色僵白,嘶声喊了起来。
“你不知道?不知道讲什麽道歉的话,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是我在逼你!杜川保,你若是腻了烦了我了,觉得我难伺候,难生养!你昨夜可是亲口说了受不住我脾气差,那你大可就此别过,用不着委曲求全,白瞎一身才能,摆到面前大将军不做,荣华富贵不享,跑来陪我亡命,看我眼色。”
世子几近失态地捏着袖口咬唇,浑身细微打颤,竭力憋着自己那哭腔。
“我去找白道谨,他领的是皇命,护我回洛南是职责所在,互不相欠的关系,倒也自在。”
杜川保听了这话,蓦地僵在原地。沈清尘眼中咬牙切齿忍着的雾气,到底化成二人间隔着的那薄膜,捅不破,暖不化。
一刹恍然明了,他哪儿是生了自己的气。
倒还不如是真生了我的气。
那是他的惶惶难安的自卑,是曾为洛南风光无限,威风八面的问天世子,策马御剑,逍遥洒脱。
可皇城这麽多年的囚禁,驯化,比起磨灭的尊严,傲骨,生不如死的更有荒废已久的身法,与一身痼疾旧病。
以往不用也就罢了,可如今真的上了路,动了手,才赫然明了自己究竟废成了什麽样子。他不说,只在心里藏着,沤着,隐着,久而久之,到底熬成了心疾,成了卑微。
自己不过无心一句玩笑,只是嬉笑打闹,或许他心里也清明自己并无那层嘲弄的深意。
可这一切到底成了压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发出来好。
发泄出来,才有直面伤疤,取药愈合的机会。
他心里疼的仿佛被切开道豁口,血汩汩地往外奔流,溃耳欲聋。不知如何劝解为好,何以揣测共感他这麽多年的折磨苦熬,莫知他人苦,何以劝得人放下,劝人释怀。
干脆拢身上去,狠狠将那可怜人按进怀里。
沈清尘一惊,随即疯了似的往外挣,怎奈力道不够,那熊似的憨人又跟要把自己揉进身子里去的使劲,却叫他更气自己是个无能废物,连这点都反抗不了,几乎在破口大骂,撕心裂肺的边缘——
“我不知道,不懂,我笨,我傻的,我迟钝。沈清尘,你教我就是,我说过,我学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