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于是觉得不寒而栗,觉得我的脑子一定有病。
说实话,我的脑子是真的有病,只不过在碧水他们的照料之下,正常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得多了。
我总是会在夜里睡得好好的时候,忽然间就被後脑勺的疼痛痛醒,或许是因为,脑子里的淤血还没消去,老天故意要惩罚我的吧。
它用这疼痛提醒我,是我活该,这是我应得的後果,坏人就会有这样的报应。
真的,常人绝对无法忍受那种突如其来的疼痛,只是因为我痛得多了,便麻木了,那时我蛊毒发作起来,比这更加痛苦,痛苦十倍不止。
碧水的姑姑,大约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神婆,我来到这里之後,她替我放掉体内的一些黑血,又喂我喝了几次她的血,我便好起来了。
血的滋味,真是叫人觉得作呕,即便那是用来救你命的神药。
我看着自己光洁的上身,情不自禁地在想,我那时,为什麽要舍命去救云真呢?
好像方才做梦的时候,有想到原因,可是现在仔细回想,又想不起来了。
我每天没事做的时候,最多的事情,便是想云真,想我未出生的孩子,想侯清晓,这叫我觉得,脑子能更清醒一点。
不断地回想以前的事,我的脑子才会转,不然我怕我有一天,会彻底将他们忘记,甚至都不记得,他们长什麽样了。
阿晓离开我不过两年,我便似乎有些记不清她的模样了,梦里虽记得清清楚楚,可那只是梦而已,醒来之後,又是一场空。
我这把澡,直洗得盆里的水变得冰凉,身上觉得冷了,方如梦初醒,草草撩了几把水擦了下,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受到,我的後腰处,皮肤有些坚硬,有些咯人。
我反手摸了几下,只能摸到一部分,手能触及到的地方,确实能感受到,那并不是柔软的正常的肌肤,也不是因为我的肌肉强壮,肌肉的触感跟这不同。
我慢慢等着,等到木盆里的水平静下来,对着外面照进来的光,映着水面的反光,看了下自己的後腰。
看得不是十分清楚,可我发觉,我那片的皮肤颜色变了,不是偏白一些的小麦色,而是淡淡的青色。
我想起,那时我蛊毒发作时,身体僵硬冰冷,也能显出这样可怕的颜色,看着叫人心慌。
我又静静看了水面一会儿,半晌,又心平气和地扭过头,抓起干净的衣服套上,再将脏衣服放进木盆里,抱着走了出去,到门口去洗衣服。
洗衣服时,我也并没有多绝望,只是平静地想着,那一天终究是来了,这世上若是能有起死回生的东西,早就被人得到手中,人鱼族还能生存的下去吗?早就灭亡了。
我能多活一年,已深感欣慰,感谢老天爷,多给了我一年,忏悔之前的罪孽,想清楚了,心灵干净的人,才能投身于人道,不然还得饱受地狱业火的折磨,反反复复地煎熬着。
我甚至想,将来,该投身于什麽样的人家呢?是像这辈子这般帝王将相之家,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书香门第?还说,索性投做一个勤于耕地的农夫便罢,每日能吃饱喝足,便能安心快活了。
人这一辈子,其实,普普通通过下去,也就罢了,不求大富大贵,飞黄腾达,只求一世安稳。
我算是彻底顿悟了。
我也不知道,现在顿悟,是早还是晚。
但愿还不算晚。
我走得比云真早,或许下辈子,不可能再遇见她了。倒也好,不必再互相折磨到筋疲力竭。
我洗完衣服,晾好了,太阳已经西斜。
我想起,昨日里,她们去临安城回来之後,给我带了些生食回来,还带了些葱姜作料,大约是看我每天只喝鱼羹吃一点果子,连她们都看不下去了吧?
进屋打开布袋子一看,原是切好的一片片的肉,看着像是猪肉和牛肉。我想起,小的时候,和楚玉在一块读书习武,在太学院,半个月才能回去一次,便偷偷在後院烤肉吃,是去厨房偷得几片肉,藏着的。
那时虽只抹了一些粗盐,涂了点从厨房里偷来的酱油,倒觉得,那便是人间美味。
我许久都不曾吃烤肉了,回想起小时的事情,倒想再尝一尝,那是什麽味道,是不是还如记忆中那样好吃。
倒也不需要粗盐,弄一盆海水来,放在里面浸一会儿,便有了咸味。
我望着边上的一些调味料,想了许久,笨拙地拿起刀,切了一点葱段,一点青椒,串在剥了皮的树枝上。
我有一次看到云真便是那麽做的,中间间隔地串一串肉,烤的时候,时不时地涂一点酱油,撒一点辣椒面,便很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