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宓想起那个久远的称呼,说:“她常叫我,元郎。”
元宓走下拱桥,脚步鬼使神差慢下来,回头道:“我在江北有许多仇家,你能帮我隐瞒行踪吗?”
元宓心想,这是最后一次。刚才那座宅子的结界中有容冲的灵气,赵沉茜死而复生,和容冲舍不了干系。小桐什么都不记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张白纸,才能取得赵沉茜信任,而容冲对赵沉茜向来不设防。用得好了,或许能成为捅入容冲心脏的一柄尖刀。
小桐站在桥上,双手捧着害她丢掉性命的玉佩,像一只落入陷阱而不自知的幼鹿,慢慢点头。
元宓心里道对不起,他并不想利用她,但只有他除掉容冲,攻下海州,才能说服那些顽固的契丹贵族,立他为皇。等他成了北梁皇帝,不,天下共主,他会有很长很长时间弥补小桐,唤醒她的爱。
他们都容颜未老,一切都来得及。
只需要小桐帮他做最后一件事。
元宓见完小桐后,立刻联络萧太后的势力,争取兵权。他久不回大梁,朝中许多人都不认得他了,元宓周旋许久,才赢得萧家的支持。前线部队已经走到海州,元宓生怕耶律淳那个蠢货擅自行动,立刻赶往前线,却在半路遇到容冲埋伏,受了重伤。等他再听到消息,便是梁军粮草失火,耶律淳大败。
他不知容冲如何得知了他的行踪,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小桐握住那枚玉佩就能联系到他,并非那块玉多么稀奇,而是里面封着他的胎血,无异于他的第二个身体,元宓可以将神识短暂地附在玉上,五感如他本体。
缺点就是他每一次施展附身术都会消耗胎血,一旦血絮耗完,玉佩就会彻底碎掉。
但对付容冲,已经足够。元宓每日都会附身到玉上查看小桐的状况,那日,他凑巧听到容冲和赵沉茜商量去临安救孟氏。
元宓知道,他的机会来了。他立刻传信给临安,提醒小皇帝令他夜不能寐的皇姐回来了,同时通知归真观,派精锐截杀容冲。
他想借容冲不在趁虚而入,没想到容冲打着同样的主意。他低估了容冲的胆量,或者说疯魔。
容冲劫走孟太后,已经惹得满城通缉,正常人此刻唯一的想法定是赶紧跑,他居然敢顶风作案,折道去了归真观,并且冒充弟子身份,在观里潜伏了好几天,踩好点后雷霆一击,让里面的人连焚毁证据都来不及。
长生树的事一夜间大白天下,证据确凿,辩无可辩,确实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但也仅是如此。他杀的是汉人,又没残害大梁子民,何错之有?他向来看不上那些伪君子行径,哪个皇帝上位不血流成河,何必还要捏造一个道德金身?大梁不同于燕朝,能者居之,不看名声,只看功绩。能杀那么多人,是他的能耐。
至于容冲推倒了长生树,推就推了,反正小桐已平安转世。就算容冲不推,元宓也会命人烧掉,绝不便宜旁人。
元宓用赵沉茜活着的消息截杀容冲,赵沉茜就用他以血养树的秘密打击士气,连夺五城,他下了多年的棋,竟在一个女娃面前落了下风。现在双方身份牌都打明了,汴京之战,便靠硬本事了。
元宓已掠出上京城,驭马驰向莽莽雪原。他握着缰绳,在心中默默纠正。
不,他还有一手暗棋,尚未发动。
第124章决战
哪怕四处都是战火,年关到底还是近了。容冲虽已驻兵应天府,但刚收复不久,府里什么都没有。孟氏四处看着,不满道:“冷冷清清的,过年没有过年的样,这哪能行?早知道我就从海州带来了。拿红纸来,我来剪窗彩。”
赵沉茜正在看汴梁地图。目前看似容冲连夺五城,但对攻相持,大局未定。元宓见已失先手,果断舍弃小棋,转投大场,坚守汴京,是个难缠的对手。
汴京乃国都,这么重要的战役,赵沉茜必然要亲临现场,战势刚平定她就从海州赶来应天府,留程然在海州处理常务,薛婵姐妹在外替她打理生意。
刘麟被废,北梁随便封了他一个职位,将他召回幽州,另立新皇,赵沉茜手上的刘豫便失去了作用。赵沉茜对此毫不意外,刘豫能换回五城已经超乎她预料,她当然没想过靠挟持刘豫,一通嘴炮就能说服汴京留守投降。
北梁派来的主帅还是元宓,赵沉茜有些失望,但也无计可施,北梁萧太后可比燕朝的皇帝英明多了。他们和元宓都已交过手,相互知道对方的实力,接下来无人会掉以轻心,汴梁攻城战,必是场恶斗。
然而赵沉茜和容冲最大的劣势在于,汴梁里有百万国民,元宓不在乎,但他们在乎。投鼠忌器,实在左右为难。
她心思全在战场上,敷衍道:“何必麻烦,这里我们也住不了多久,糊弄糊弄就行了,等日后收复汴京再大办。”
孟氏正容:“府邸虽不是我们的,但日子却是自己的,只要我们一家人都在,在哪里过年不是过?我知道你们在备战,讲究多,不许放炮仗不许点明火,但红纸总归是有的吧。”
赵沉茜不忍拂母亲的意,何况今年是她和母亲团圆的第一年,是该红火一些。汴京困局一时半会解不开,不如多陪陪母亲,换换心情。赵沉茜吩咐门外的士兵:“取红纸来。”
小桐赶紧道:“别麻烦他们了,我去吧。”
“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坐着就好。”孟氏将小桐叫住,说,“你这个孩子就是太勤快,别什么事都自己做,要是不会指挥男人,以后成婚可有的苦受呢。”
“娘。”赵沉茜收起地图,将榻上的茶案腾出来,道,“小桐还未婚许,你别乱说。”
“哪是乱说,这都是经验教训。”赵沉茜从早忙到晚,吃饭时能露一面都算忙里抽闲,孟氏和小桐相处时间更长。孟氏很喜欢这个小娘子,私心里把她当另一个女儿对待,问:“有心上人吗?你看上谁了,我去给你说亲。”
小桐红了脸,连忙摇头,睫毛下敛,情绪有些低落。孟氏见状道:“没有也好,女子别急着成婚,没考虑清楚就嫁人,无异于跳火坑。你会剪什么花样?”
小桐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不好意思:“我不会剪窗花……”
“啊?”孟氏意外,“你操持家事一把好手,竟然不会剪窗花?”
小桐摇头,黯然道:“没人教过我。”
孟家放在宫里算得上小门小户,但终究是官宦之家,衣食无忧。然不是所有女子都那么好运,更多的女子出生在卖儿鬻女的家庭,她们连温饱都没着落,怎么会有剪彩饰窗这等雅兴呢?
孟氏看小桐的一些习惯就知道她出身贫寒,孟氏心中了然,更添怜惜,说:“我教你。我未出阁时最擅长这些手工玩意了,无论除夕剪彩还是七夕穿针,没人比得过我。我自创了好些花样,可惜沉茜不愿意学,正好有你,没叫我这一身手艺失传。”
赵沉茜微微争辩:“我也不是不愿意学。”
“是没时间学。”孟氏乜了赵沉茜一眼,道,“我还不知道你,在海州时你担心大军安危,等打了胜仗你担心容冲受伤,不停不歇从海州赶到应天府,现在你又担心汴梁,连吃饭睡觉都没时间,哪还有时间学剪纸?我知道你忙,但天大的事也不能指着你一人想办法,该歇息也要歇息。”
“岳母说得对。”一道清朗含笑的声音从外面接话,“是我们无能,让茜茜费神了。”
赵沉茜怔了下,起身:“你怎么来了?”
“路上碰到士兵找红纸,正好顺路,我就替他们拿来了。”容冲身姿笔挺,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凛冽冷气,宛如孤松独立。
一个男人想见你,无论去哪里都是顺路,孟氏收拾好剪刀,说:“你们估计又有大事要商议,慢慢谈,我们出去。”
“不敢。”容冲忙道,“没什么事,我只是来看看你们。正好我也许多年未剪窗纸了,如果岳母不嫌我手笨,我替茜茜剪。”
容冲对女儿如此上心,孟氏心中安慰,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在孩子们的簇拥下,剪她闺中最爱的窗花。小桐果然手巧,没一会就学会了剪纸,花样剪得惟妙惟肖,相比之下,赵沉茜和容冲的作品就很不堪入目了。
孟氏看着小桐的窗花,连连称赞:“剪得好,你心地良善,善解人意,还如此心灵手巧,不知哪家有福气生了你这样一个贴心棉袄,我都想收你作干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