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麽说,她的音量倒是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倘若不是这个时间段会涉及到扰民的问题,恐怕还巴不得叫左邻右舍来评评理。
“你是姐姐,长姐如母。你们父母走得早,人人都觉得你们是拖油瓶不愿意接手,我这把岁数了,二话不说替他们照顾你们,也不指望有什麽回报,就希望你也能懂点事,平时多照顾和管教一下你弟弟,这个要求很过分吗?别不吭声,听见没,你能做到吗?”
“你们爸妈在天上看着,肯定也不想看到唯一的儿子走歪路。你弟弟胆子大,朋友多,敢去社会上历练是好事。但他毕竟年纪小,对很多事情都没概念,也听不进去大人的话,你作为姐姐,多跟他谈谈心,关心关心他,他以後也会念着你的好。”
说到最後,她开始打感情牌,“我不可能照顾你们一辈子,等我走了,你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想要在社会上立足,你们姐弟俩肯定是要互相帮衬的。你现在不觉得,等长大了就知道,关键时候还是亲人靠得住。”
面对奶奶长枪短炮似的输出,司施感到深深的无可奈何。
对于司宇逃课打架等等叛逆行径,她也不是没劝过,司宇的态度也很明确:“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咱俩就差一岁,别在我身上发泄你无处安放的说教欲,顺便提醒一句,没有男人会喜欢长舌的女人,再这麽啰嗦当心以後嫁不出去。”
根本对牛弹琴,司施被他的轻佻激怒,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你去死。”
司宇扬起一个不正经的笑容:“放心吧姐姐,我才不会轻易去死的。”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司施,咬字如毒蛇吐信,“我们是一家人,要死也是一起死。”
司施没那麽多时间和精力去劝导他,好心没好报,反正小事不用管,大事兜不住,从那之後,司施对司宇就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按他的性子,不给家里惹事就算积福,指望他帮扶自己还不如指望中彩票发达。
司施精神萎靡,尾音虚浮:“奶奶,我很累,睡不够上课的时候会犯困。”言外之意是没那个体力陪司宇折腾,到头来还半点好捞不着,只会被司宇嫌弃多管闲事。
见她迟迟不肯动作,奶奶耐心耗尽,啧一声,步子往退了两步,又上前,擡起手结结实实给了她手臂一下:
“你个没心没肺的,不关心你弟弟也就罢了,还在这里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怎麽,就你一个人上课,你弟弟不念书?”
司施吃痛地抽了一口气,她梗在原地没动,揉搓着挨打的手臂,心想司宇本来就不念书。
奶奶下了最後通牒:“反正今天联系不上你弟弟,你也别去上学了,等把他找回来再说。”
这个要求简直不可理喻,司施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涌上心头的更多是深深的无力:“奶奶,真要动真格找人就应该报警。霁城这麽多犄角旮旯的地方,现在天都还没亮,我就是个无头苍蝇,只要他不想回家,我就算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您的乖孙。”
奶奶不管那麽多,双手推攘着把她往外赶,浑浊的嗓音落在耳边像一声高过一声的炮仗:“还不当回事,还在这里胡说八道咒你弟弟!别人家弟弟不见了,当姐姐的恨不能把城郊地皮翻个遍也要把人找出来,就你死活不着急!”
“你弟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想好怎麽跟你爸妈交代了吗?说白了你俩现在吃喝不愁靠的就是你们爹妈殉职拿到的补贴,这钱不是给你一个人用的,还有你弟弟。不把他找回来,你休想再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
奶奶展现出和她这个年龄不符的力量,强势地驱逐着司施。司施一路踉跄地被推出门,眼睁睁看着铁门毫不留情地砸在她的脸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声控灯泡在她头顶上孤寂地燃烧,巨大的荒谬感如天外有天的黑夜将她笼罩。
司宇自己通宵彻旦不回家,结果怪来怪去,最後居然还是怪罪到她头上,最後更是上升到对不起父母的高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一直在家里作威作福。
然而事实上,物质上从未被亏待过的人只有司宇。
司施低头看向攥在手掌心里的手机,这还是她自己存钱,才从按键已经失灵的翻盖手机换成了二手智能机。而司宇再不济也要每两年换一个新款品牌机,淘汰的手机自然也不会给她,要麽随手送给兄弟和关系暧昧的异性,要麽就拿去换钱当零花。
父母在司施和司宇还没记事起就已离世。在那之後,公立学校就读免交学杂费以及优先分配住房的政策陆续落实下来,大大小小逐一发放的抚恤金和生活补助,还有司施每年的奖学金,杂七杂八的加起来,虽然家里拿不出什麽大钱,但满足基本的温饱不成问题,还有匀出零用钱的馀裕。
每月零花钱都是定额的,大头给司宇,小头给司施。“你弟弟是男孩,男孩子爱玩儿,要面子,花钱的地方多。”奶奶总这样说。
“你弟弟”三个字像口头禅一样常被老人家挂在嘴边,仿佛司施唯一的身份就是“司宇的姐姐”,而这个身份轻易就决定了她的牺牲和妥协。
她不是没有吵过闹过抗争过,可在大人的世界里,她终究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说话也没有半点分量的未成年小孩子。饶是她再歇斯底里,所有怒火和不甘到了奶奶面前,都像被投放进了黑洞里,得不到半点回应。
久而久之,她已经可以预判每一次争执的结果。每当她以为自己会麻木到平静接受这一切的时候,心里却持续翻滚着失望和忿恨的惊涛骇浪,久久难以平复。
就像现在,她点亮手机屏幕,看见醒目的“4:25”,黑色字体像针一样扎进她的眼里,痛觉越是明显,越无法合眼。
耳边传来电梯到达和开合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徐徐接近,一双崭新锃亮的运动鞋停在她面前。
她擡起头,用疼痛的双眼瞪视来人。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家门口守着干嘛。”司宇恬不在意的语气在瞧见她的眼睛後,突然变得饶有兴致,他上下扫视着司施,“睡衣都没换,这是被临时奶奶赶出门了?”
“我猜猜,她是想让你出来找我吧。”他弯下腰,直直和司施对视,缓缓扬起的笑容倒映在司施愠怒的瞳孔里。
“时间还早,要不我再去外面逛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