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外边的客人瞧见她动作迅速,不停地夸赞,香莲更是得意得手脚如上了发条一般。
很快,几样菜全都做好了,长庚家的从竈前起来,一碗一碗端到堂屋放在桌上,琼草儿姑妈和两个儿子入了座,其他陪坐的有韩家柏和庄上韩氏家族的四个族人,他们互相推让之後都先後围着桌子坐下。大家吃着说着笑着,并不感觉今天是个可悲的日子。
到了巳时,院子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他们还像头七丶三七那样每人提着火纸扔到院子里。
五七要比头七和三七隆重一些,除了火纸还买了一些纸糊的牛马,纸糊的桌椅箱柜,纸糊的金山丶银山丶楼台殿宇等,都是一些生活所用或享用的东西。很多东西生前没有用过,甚至没有见过,死後却应有尽有。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便由族长指挥安排行程,一大群人出了宅门浩浩荡荡往坟地里进发。
半夜的大雨冲刷了整个墓地和墓地上的坟堆,老坟因为长满了荒草并不见坟头矮小,而刚埋起的坟墓却明显小了许多,还出现几个塌陷的坑洞。当地有个规矩,新坟埋好以後,不到清明之前不能动土,无论有多大的洞只能等清明包坟的时候才能修补。
人们兴致勃勃来到坟地,围着坟墓站立,一些火纸和纸糊的东西堆放在坟墓前面,有人用火镰点着火,那些火纸和纸糊的东西一遇见火种就迅速燃烧,这些纸糊的东西都是用竹子扎起的内架,竹子被火一烧就发出噼噼啪啪的爆炸声,就如燃放的鞭炮。
女人与男人不同,她们要哭坟,在到达坟地之前将准备好的手帕捂在脸上,接着像唱歌一样拉起长音哭喊,如果死者是个女的,她的女儿或儿媳妇会哭喊着“我受罪的娘啊,你没有享受过一天的好啊!”
不管死者生前是否真的受罪,真的没有享受过一天的好,哭的时候都会这样说。也有人哭喊:“我什麽时候再能见到你啊!”明显是盼自己早死,却并没有人因此感到好笑。
侄女丶侄媳妇丶姐姐丶妹妹也同样这般哭唱,只是将称呼改一下而已。
琼草儿的姑妈走在前面,按说白发人送黑发人非常悲痛,但琼草儿跟姑妈没有多少接触,感情也很淡漠,用手帕捂着脸不知哭的什麽。
那些纸糊的丧葬品在烈火中窜出一丈多高的火苗,与烈日辉映,炙烤着坟堆与坟堆前的人们。
半夜的大雨湿透了土地,在烈日下,水汽从泥土中升腾起来,蒸得人们汗流浃背,但他们依然乐此不疲地观望着大火与跪在火前哭喊着的女人们。几百年来,这样的表演没有中断过,也没有什麽翻新,但人们依然有兴致观赏并参与其中。
等大火将近烧完,低辈分的人要向着坟堆磕三个头才能离去,平辈或高辈分的人可以转身就走,也可以向坟墓鞠躬。
女人除了女儿和亲姐妹有时还有儿媳妇带着真正的悲伤表情,其他人根本看不出刚刚哭过的样子,人们依然说说笑笑回到家里。
在韩家大院的中央搭起了一个大棚,院子里摆了七八张桌子,人们进了院子有人指挥安排入座,男女分开,长幼分开,宾主同席,这里最高级别的贵宾就是琼草儿的姑妈,琼草儿从小到大没见她来过,不是人死了谁也不认识她。既是贵客当然要坐在堂屋里,其他人就随便入座了。
大家无外乎吃饭喝酒划拳,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开开心心地将半天的时光打发掉,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家里。
其实,整个仪式中一直有一个人没有中断哭声,那就是琼草儿的儿子义清,他知道今天是他母亲五七,一早就没有吃饭,中午一个人坐在堂屋门口不停地哭,人们看见这个可怜的孩子都感到同情,内心才有了一丝悲凉。
除了义清之外,还有一个悲伤的人便是韩家柏,或许他是最悲痛的人,但这悲痛却又要隐藏起来,丝毫不能外露,这让他觉得残忍,整个心里像插了一把刀一样痛。
见到来人不停地要打招呼,来人并没有悲伤之情,却故意装着沉重的样子,而他明明悲伤却要佯装笑脸迎接客人。他在心里痛骂这个世道,人为什麽不能像狗一样,想叫了就张开嘴嗷嗷叫上几声,或是像驴一样,不想干了任凭主人打死也不动一下,甚至不能像天上的鸟儿那样,任意飞到看不见人的地方想着心事,干嘛要装着一副与心不一样的嘴脸来应对这个世界呢?
吃过饭,香莲没有立即回去,又帮着刷洗锅碗,等活干得差不多了,殷氏把她叫到房里问:“娘为什麽不搬回来住?”
“是大哥把她撵出去的,现在大哥还占着她的房间,她怎麽回来啊?”
“她可以住东耳房啊。”
“大嫂觉得合适吗?如果没有吵架的事住哪间房子都无所谓,如今她除了东屋哪一间屋子都不能住。”
殷氏叹口气说:“他到现在还没跟我说话,我有时故意找事问他一句,他还是不理我,要跟我冷战到底了。可他就不想想,天天跟人说注重门风,把母亲往外撵,跟老婆不说话,这叫注重门风吗?”
香莲不愿再搅和这一家人的事情,应付了几句便推脱要看义爵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