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习惯什麽事都在心里做个预设,而陆朝野是他从没预料过的意外。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他与自己的冷漠和麻木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张狂丶轻佻,偏偏自己真的那麽那麽喜欢他,喜欢到每每想起都会引发无数个生理性的疼痛症状。
就像在他麻木的人生里划了最浓墨重彩以至于到痛彻心扉的一笔。
但是他不应该再和自己有牵扯了,他的人生注定走在花路上,自己却不可能,完完全全地不可能。
鸟啼花凋,冷影悬窗。
墙壁上的指针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从昨晚天黑开始沈晏昭就没再开灯,房间里温度适宜,说冷有点矫情了,但他半屈着躺在沙发上,就是有些冷。
思绪从昨天一直到现在,随着挂钟一时不落地转,他有时候透过自己的眼珠看东西,有时候不知道在透过谁的眼珠看蜷在沙发上的自己。
那天晚上导演递出的橄榄枝让他以为自己终于要踏上最初想走上的那条路了。
你怎麽敢奢望,沈晏昭,你怎麽配得上,他缓慢地想。
大脑已经倦怠不堪了,他闭上眼,脑子里是父亲被拷走的画面,视网膜上全是刺目的血色,跳动的器官在惨白的手术灯下起伏震颤。
其实那些事他都没看到过,每个场景都凭自己脑子里的想象,但即便是想象也已经让他感到无比的反胃和深恶痛绝了。
你怎麽能当明星?连你这样的人都能当明星的话,那那些被你父亲害死的人,那些无辜者的命,他们家人终其一生都在痛苦中蹉跎的日子,又要由谁偿还?
微空中仿佛连虚飘的一粒粒尘埃都清晰可见,沈晏昭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
少顷骤然翻身冲到厕所,扶着马桶狂吐起来。
他今天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连最後一滴胃液都被吐得干干净净。
如果陆朝野在就好了,他想,那他肯定会给自己喂几口温水,然後熬一碗细细的热粥,看着他吃下去之後还要反复问好几遍还难不难受,最後才会放心地把他抱在暖洋洋的怀里睡觉。
但是现在他只能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力站起。
陆朝野不会再来了,被照顾被爱的这场梦他做了二十八年还不腻,事实就是他出生在这个家庭,就注定他根本不配拥有爱了。
然而此时,一架私人飞机徐徐降落。
沈晏昭一夜未睡,次日早拉开门收到了酒店的特供早餐,他在这住了二十多天了,今早第一次收到上门早餐,有些怔愣。
服务人员很专业地说这是酒店即日起的升级服务,由于许多住户对自助餐厅并不满意,所以在今早提供免费的赠送早餐。
沈晏昭探头看了一眼餐车,点了点头收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饱含歉意,总之今天的早餐格外丰盛,他刚入住时去看过几次楼下餐厅的早餐供应,并不是很合口味,後来也就很少去。
然而今天的餐品对他格外具有诱惑力,他挑挑拣拣吃了一点,剩下的就放到门外等着收走。
房门外。
陆朝野听见他开关门的声音,饶有兴趣地出门查看,却见这人几乎每样都只夹了一筷尖,端出去重新摆个盘就能当新的卖,登时有点不满,生生按住了自己想直接进门询问的心。
沈晏昭真的不是故意虐待自己。他肠胃的问题太严重,吐完之後又挺了一晚,胃里格外难受,本来就被病情折腾得吃不下什麽东西,相较前几天,已经算不错了。
“叮咚——”
“先生,您的免费餐饮服务。”
这已经是今天服务生第六次来按他的门铃了,除去早中晚三餐,还有新鲜扒好的果盘,温热的蜂蜜水,以及蒸汽眼罩丶香氛丶暖炉。
“是一位红发的先生给我的吗?”沈晏昭露出温和的笑,问。
服务员做了个迷惑又不失礼貌的表情,回答说:“先生这是我们的客房福利。”
虽然他每次狐疑地问时服务生都滴水不漏地说是福利,但他这时要是还不怀疑就是傻子了。
他心说问是问不出了,干脆关上门回了房间。
如果是陆朝野,那他只能再次更换酒店,他知道陆朝野轻而易举就能摸到他在哪,但重复几次的逃离,过几天总会烦的。
他对陆朝野没有任何不满,但车祸一事後他才发觉,他必须远离陆朝野。
沈晏昭拿到手机之後就联系警方问了肇事司机是谁,答案和他心中完全重叠,是恨他父亲的人。
那一瞬间半个身子的血都开始倒流,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後怕这个词是那麽生动,如果再偏一点,陆朝野当时打方向盘的速度再快一点,他很可能就因此送命。
陆朝野肯为他送命,但他情愿自己去死。
他清楚自己需要陆朝野,清楚他需要那份炙热的独一无二的爱,但他这辈子都不做任何人的累赘,即使有百分之一的几率给对方带来危险,他都不敢冒险。
同样,他那些卑劣的丶肮脏的往事,难以啓齿的家庭,都不应该染指陆朝野完美的人生。那样晴朗的世界里,只有他是灰蒙蒙的下雨天。
正因为爱,所以怕,所以恐惧如附骨之疽,所以要仓皇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