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陈越是彻底的哑然无声,眼前这个姑娘,甚至都要比他家妹妹小上几岁,可行事做派却俨然有种大人的熟练。
分明是那样惨痛的经历,却毫不在意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他们这样年岁的孩子,在京城,就算是最贫困的家庭也要送去书塾读书的,可他们却连件做冬衣的布料都要省下来给将士们用。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此刻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些是他从未接触过的远方,难以置信却又血淋淋地摆在眼前。
芊芊叹了口气,努力扯起嘴角笑了笑,“你说我们畏畏缩缩躲在重歌城,可谁又喜欢寄人篱下呢?但若是不走,死的人更多。”
远离故土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办法了,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後人再重新建起那个美好的歌簕关。
陈越怔怔地看着夕阳馀晖之下芊芊瘦小的身影,第一次後悔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了。
“大军回来了!大军回来了!”
凯旋的号角吹响,城门大开,昂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兵马入城,个个带着血气。
在队伍的末尾,一抹红飘扬在夕阳之下,火一样耀眼热烈。
那人手持长枪,英姿飒爽,威风得不像话,烈阳就这麽直撞进陈越的眼中,怔得他讲不出什麽能反驳沈南迦不配为将的话。
那一刻的沈南迦,不在乎性别,她和每一个征战在前线的将军一样,全力带回胜利与和平。
“傻站着干嘛?过去帮忙啊?”芊芊拍醒陈越,随後快速跟着阿缨的步伐前去救助伤员。
虽是凯旋,但仍旧伤亡惨重。
一直到太阳落山,城门前的尸山才被清理完毕。
不过几个时辰,陈越却已经不知道自己搬了多少具尸身,擡回了多少个濒临死亡的人。
从大火中奔跑出来的,断胳膊断腿的,脏器散乱一地的。
“呕……呕……”
周围还在不停地传来被血腥味冲击不断作呕的声音,陈越已经不吐了,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干呕出酸涩的苦水。如今他反倒是更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血人。
苍翎卫中,情况比他好的没几个,个个不是腿脚发软,就是呕吐到昏迷。
而平日里他们谁都看不起的爱哭鬼,矫健穿梭在每一个伤员之间,拉回一条条生命。
营帐之中,沈南迦已经在和将士们商议接下来的战略。
陈越恍然间走到帐外时,正听到他们的交谈。
“将军,我们可要乘胜追击。”李将军问道。
沈南迦的嗓音有些嘶哑,但仍旧沉稳,“不必。这一仗,我们也损失惨重,他们应当会消停些时日,趁这个机会要尽快去探听谷城的情况。”
谷城和重歌城同样是隶属于歌簕关的小城池,只因它在关外数十里之外,让本就自身难保的歌簕关更鞭长莫及,常年都被寒部侵占着。
“我们现下所有的人马同时出击,应当能一举夺回谷城。”
“不行,”沈南迦果断拒绝,“苍翎卫如今还不能用,先稍作休息吧。”
帐外的陈越正巧听到了沈南迦这声肯定的拒绝,心中充满了疑惑。
为什麽不能乘胜追击,是看不起苍翎卫吗?
他们本就是下决心要来立军功的,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正值满腔热血的少年自是不服这样的安排,可还没等他冲进营帐问清原由,便隔着帐帘缝隙对上了一道冰冷的视线,顿时僵硬在了原地。
那目光阴鸷沉寂,像一只从沉睡中苏醒的猛兽,紧盯着眼前的猎物。
陈越冷汗涔涔,头也不敢回地踉跄着跑了。
沈南迦转过身,注意到梁怀夕向外看的动作,忍不住问道:“怎麽了?”
梁怀夕回过头,笑意盈盈,温声道:“没什麽。”
沈南迦没多想,直接问道:“你怎麽看?”
梁怀夕顺着她的话仔细看了看地图,修长的手指指向歌簕关西南的位置,“怕他们会偷袭重歌城。”
“我也觉得,”沈南迦抿唇点头,和他的看法不谋而合,“但现在调兵的动静太大,只能在必经之路设陷阱了。”
李将军立刻领会她的意思,抱拳,“我马上去办。”
等到将士们都离开,帐中便只剩了沈南迦和梁怀夕两个人。紧张焦灼的气氛瞬间便温软下来。
梁怀夕上前,擡手拿着手帕擦去她脸上的血污。
沈南迦正在思考,被突如其来的触碰惊了一下,往一旁躲了躲,“别靠太近,我身上血气重。”
她不想污染了梁怀夕身上好闻的药香。
面对她的躲避,梁怀夕有些不满,但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没叫人察觉。
他贴心道:“已经叫人烧好了水,外面的事情有我。”
沈南迦忍不住勾唇,俏皮地笑了笑。
“有容时做军师,我一万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