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迦有自己的计划,她不说,他便不问。
他以为自己能事事料到,能处处为她安排周全,可这个人就是最大的变数,她向来狠心,不顾及自己。
昨夜在那清居堂中,待他赶到之时,见到的却是沈南迦把自己整个人都浸在满是冰块的浴桶之中。
她不知道服用了什麽,即使是被冰块刺激到打哆嗦,浑身的皮肤也泛着异常的红。可即便是痛到极致,贝齿将嘴唇咬的血肉模糊,也没喊出一声来。
他抱着她冷了一夜,才堪堪将那药性降下去。如今一早,只几炷香不见,她又受了伤,见了血。
你怎麽又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梁怀夕在心中暗暗的疼,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受这些。
止了血,上了药,他用干净的帕子包扎好伤口,擡眼对上沈南迦灰蒙蒙的眼睛。
她哑声,道了声谢。
昨夜神志不清,但模糊间有个人始终没离开过,她知道是谁。
梁怀夕眉眼间的愁和心疼化解不开半分,鬼使神差擡手触了触那极艳口脂之下伤痕累累的唇瓣。
他克制地收回手,起身离去,走出屏风,又是那一副不谙世事的病弱模样。
“老裴相,尹南知府在位三载,冤假错案共六十馀件,贪收百姓银钱三万八千两,残害人命十馀条,桩桩件件皆记录在册。”谢祈昀字字铿锵有力。
孙鹏一听,立马软了膝盖跪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看着谢祈昀。他答应要隐瞒,竟是这样的隐瞒法。
“裴相,他……”
谢祈昀打断了他的话,“近几日京中有桩刘家才案,正是孙知府胡乱断案造成的悲剧,我特意寻了证人来此。”
“你……”孙鹏再度开口,但当见到谢祈昀带来的人後,瞪大了双眼,“你不是已经死了?”
前来的是个面色憔悴的布衣男人,他拖着一条残腿瞪视着孙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人,求大人为我做主啊。十日前王家公子在街上欺男霸女,侮辱了我妻女,还砸了我家的店铺。草民去府衙敲登闻鼓,公堂之上,孙鹏竟然断我有错,将我打至半残。”
“其後又继续纵容王公子欺辱我的女儿,小女不甘受辱投井了断,他又为了掩盖此事,逼迫我们签错案书,生生逼死草民的妻子父母。”
“草民为求冤屈多番相求,他便痛下杀手,派了不少人来追杀我。大人,我姓刘的贱命一条,只求为我女儿讨回公道。”
刘家才一下下磕在地上,额头撞出了血都未停歇。
“裴相,孙知府所行之事天理难容。”
孙鹏自知自己已经逃不掉了,却不曾想谢祈昀非但没做到隐瞒,还将他自己摘了个干净。
这刘家才之事,分明是他来求自己帮王家公子摆平的,如今倒是全成了他的错。
“侯爷,你竟将这事全都在在我的头上了?”
谢祈昀义正词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人证物证俱在,我们大可去大理寺理论。”
他已经全然按照沈南迦说的,把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全都处理了个干净。
反正刘家才从头到尾都不曾见过他,无法证明他与此事有关。
“谢祈昀!我给你收拾了那麽多烂摊子!”孙鹏气极,脸红脖子粗蹦了起来。
可他此刻无论说什麽都是苍白,他没有任何证据。
孙鹏跪地膝行至老裴相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照旧搬出自己的父亲。
“伯父,裴伯父,你看在我父亲的份上,你相信我,我都是被他们这些权贵之人逼迫的,不是我想做的,许多,许多事,王家少爷,苏国公家,以及他谢祈昀都脱不了干系的。”
谢祈昀抱拳跪地,越是这种时候他越得表现的问心无愧。
“我尊称您一声姑父,看在发妻的份上,您费尽心思也要将我拉下水,我也不怪您,可本侯乃朝廷官,食朝廷俸禄,必然不能行包庇之事。裴相若是不信小婿,小婿随您处置,无怨无悔。”
说完这番话,他的手心已经被汗浸湿,不停惶恐吞咽着口水观察者老裴相的反应。
老裴相垂着头,闷声咳嗽着,感觉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想到他那早已逝去的老友,恐怕都是要被这样的儿子气的活过来。
“造孽啊,造孽啊。”
他朝着在门口站了许久的梁怀夕问道:“依王爷看,这事该如何处理?”
谢祈昀这才意识到永祎王的存在,悬着心又紧了紧。
梁怀夕扶起磕头的刘家才,捏着手里的串珠缓步上前,“于公于私都是老师的家事,岂能是我这个外人所能决断的。”
毕竟是在这景宵别苑里发生的,一大家子的事千丝万缕都没法断绝,关起门来,只要这个院子里的人没人能说出去,那便是隐秘的家事,家丑不外扬,孙鹏可以继续做他的糊涂官。
老裴相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可顾及着孙老太师的情面,终究是不好让他孙家的根就断在这。
他愁叹着,思虑许久,终是开了口,“带下去,等天亮,明日报去大理寺,该怎麽办怎麽办。”
这一句话便足以给孙鹏判了刑,让他浑身抽了筋骨似的瘫坐在地上。
谢祈昀也松了口气,却不想这微不足道的举动全落在了梁怀夕的眼里。
屋外,不远处阴影之中偷听的人,暗暗攥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