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珠又问:“你帮我看看炉子,炭是不是多了,明早会不会烧干?”
人动了,坐在炉子前,呆呆地盯着陶锅,仍旧不说话。
找了一日又一日,贵客住了一阵,该走了。大老爷大太太亲自送客,顺带陪着游玩。大管家寻了个灭鼠的由头,把几座院子挨个翻一遍。
一无所获。
北风将该刮的刮干净,为雪清了场。
秀珠来了月事,受不得寒气,走前反覆叮嘱她,不要开窗,要小心炉子。
巧善点头,有气无力地跟上来关门。
她走回到躺椅那,将它往炉子那边挪,坐下后,垂头听一会炉子锅子的滋滋,依旧睡不着,又抬头去盯高处的透风
通风的口,防着煤气中毒
,凝神听那上边的呜呜。
她不怕冷,只怕小英冷。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艳红说外边开始传那鬼魅之说,勾魂的,掏髓吸血的……
胆小的人不敢起夜了,门窗关得紧紧的,艳红也愁,不回家,改睡大通铺,怕人笑话,就说大伙都这样。
外头也派了人去打听,城里城外的牙子,全揪出来问过,都没有见到过。凭王家的能耐都找不着人,谁都知道凶多吉少,黄嫂子早前还劝两句,这两天也不作声了。
方才秀珠说了重话:巧善,小英她回不来了,你放手吧。
回不来了!那么好的人,回不来了。
小英还没等来主子赐个好听的名,没长到该做厨娘还是做姨娘的抉择时刻,没等到带她去京城看牡丹园……
她才十岁呀!
四下无人,巧善蜷缩在椅子上,捂着脸痛哭。
“巧善,巧善……你呀……快过来!”
是小英!
夹着风声她也认得出。
她从梦中醒来,又听到两声“巧善”,掐了脸颊,痛得厉害。
不是在做梦!
她欣喜若狂,立马跳起来,朝着门口奔。冻僵的腿不好使,害她撞到了桌角。她狠心捶了几下唤醒它们,拉开门,循着声音跑过去。
“我同你说,夜里这么冷,这缸不加盖,水就要冻上了。到了明早要用的时候……”
夜是黑的,廊下的灯在这风雪夜使不上劲,昏暗中勉强能看到井架边站着一个身影,顶上有个熟悉的圆:那是小英的暖帽,上边有绒球,她给戴上去的,记得清清楚楚。
她“哇”一声哭出来,边跑边喊:“你去哪了?我们到处找你,你怎么不进屋?外边多冷。冻上就冻上,大不了……”
她急急地扑向那只朝她伸来的手。
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拽,面前的小英晃了晃,飞快地远去,像鸟影一样轻盈,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墙上掠过,完全消失了。
她急疯了,大喊:“小英,小英……”
家禾左手捂了她的嘴,右手拦腰抱住,将拚命挣扎的人拖拽进屋。
“闭嘴!蠢蛋,那是来要你命的!”
巧善不信,用力掰他的手,两腿狂蹬。
家禾将人甩到躺椅上,手掐下巴,膝盖压腿,疾声说:“那是口技人,特意学她的声。你别叫,仔细想一想:你家小英能不能翻这么高的墙?她要平安无事,为何半夜回来?”
她动了动嘴,但什么也答不了。悲怆缠着她不放,喉咙烧灼,四肢发麻,脑袋胸口疼得发裂。她终于撑不住,凄厉地叫了一声。
“人早就死了,你趁早死心!”
巧善浑身瘫软,不动了。
家禾怕捏死了她,挪开手和腿,但很快就想真捏死她——她双眼流泪,可怜巴巴地哀求:“那是她的魂魄吗?我不怕,我想见见,求求你,你别赶她走。外边又黑又冷,她会害怕。”
他擦着拳头,咬牙切齿说:“哭什么哭!那是来灭口的杀手,赶紧想一想,你们两个到底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兴许还有救。”
小英人好,聪明懂规矩,一定是被她这个蠢蛋连累了。
她哭得一塌糊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得罪了谁。
明晚还有钱等着赚,他不能放任这家伙哭断气,“嘿”了两声不管用,便揪着胳膊把人拽出来,很恶霸地吆喝:“让让。”
他靠躺好,斜睨杵在一旁的哭包,哼,又怂又傻。他实在嫌弃,冷声说:“哭死了也好,省得那人还要再跑一趟。”
这话也不管用,哭到打嗝了仍旧不停。
他伸长腿,用鞋尖戳她膝盖。
她泪眼婆娑地看向他,小身板一抽一抽的,停不下来。
人还没袄子厚,别说装个九岁,装八岁也不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