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县令的居所外,江寒栖抱臂看着阿一对影子讲话的滑稽画面。
阿一问道:“桃子,那东西在吗?”
月光下,多出来的影子动了下,五指一晃一晃的,像是在感应,过了会儿,它伸出了食指和中指。
“又不在,”阿一皱起眉,“那东西不会吃饱了吧?”
他转眼看向江寒栖:“你朋友的秘密多吗?”
江寒栖评估今安在没情根的机密程度,想起他遇害前全告诉江羡年了,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回:“就一个,昨晚还没守住。”
阿一点评道:“听起来很寡淡,看来是你朋友点太背了。”
“点背?”
“那东西嘴刁得很,你朋友那种程度的秘密都不够它塞牙缝的,就是倒霉赶上了。我进城前刚在南浔附近跟它干了一架。”
江寒栖忽然觉得今安在的运气也挺差的。
“今晚就先这样吧,等明天再看看。走了。”阿一的道别不像在告诉,更像是在宣布,他一边说着,转了个身就跨步疾走,也没管江寒栖给不给回应。
江寒栖问道:“怎么联系?”
阿一回话的时候已经走出去老远:“不用联系,我去找你们。”
怪人。
江寒栖觉得阿一人离谱,做事也乱来。
阿一调查的方式和贼踩点一个流程。
他先爬上南浔的钟鼓楼,临高看了下南浔的建筑布局,记下占地面积比别处大许多的几处地方,带着他来回奔走。
阿一的记忆力和方向感好到令人发指。他没用纸笔,纯用脑子强记,但一次都没有迷路,走的甚至是捷径,七拐八绕的小巷子说穿就穿,跟张活地图一样。
怪不得追了三年都没追丢,江寒栖心想。
他虽不喜阿一,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具有超凡的能力与毅力。他以凡人之躯,只身追杀一只不明底细的妖物近三年,有多少除妖师能做到这个份上呢?
是因为死去的妻子吗?
阿一看那只手的时候会难得地显出柔情。他没提喜欢,爱意却从眼睛里漫出,毫无保留地浇灌在影子上。
江寒栖觉得阿一和影子相处的时候有种微妙的疯感。
夜晚彻底来临,那只影子也睡醒了,五指抻开,像伸懒腰似的舒展关节。阿一的话匣子也随之打开,开始事无巨细地和它分享这一天做了什么,遇到了哪些人,一日三餐吃了什么诸如此类的琐事。
影子不会说话,他就看着它的反应自问自答,和疯子没什么两样。
爱到深处,自成疯魔。
江寒栖先是想到了和宋妙仪演了几年夫妻的谢无忧,又想起抱着红嫁衣自说自话的女人。
都是疯子。
江寒栖油然生出对爱的恐惧,如果人都会因为爱而发疯,那他一辈子也不要……
抬头望天的瞬间,清辉坠入了眼底,混乱的思绪聚到一起,凝成皓腕,虚虚点在他的心上,惧意忽然就散在了风里。
“为、情、所、困。”
醉酒时的低语飘进耳朵里,轻轻的,像一根羽毛,搔了下,又刮了下。
他听得晕了头,感觉自己像喝醉一样,脚下的路软塌了下去,酒劲冲到脸上,染上红晕的地方越来越烫,似是要把皮囊烧穿。
“当心……为、情、所、困。”
明明是劝诫,但听起来却像邀约,一个令人无法抗拒的邀约。
真是神智不清!
江寒栖在心里怒骂自己,心有余悸地捂上脸,凉意压下了红晕,他从疯癫的状态逃回了现实。
江寒栖冷静了一会儿,决定这几天和洛雪烟保持距离,他需要时间收心。
他往客栈的方向走,听到树上有动静,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见到一只乌鸦俯冲到地上,啄了下地上的什么东西,往前跳了跳,和他大眼对小眼。他收回目光,经过了乌鸦。
乌鸦又啄了下地面,在原地蹲了会儿,展翅准备飞上枝头,影子也铺开了翅膀,变大了许多。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它双足离地的间隔,一团不规则的影子从暗处闪出,窜上了它的影子。
那团影子像一团燃烧的火,边缘如鱼鳍一般扭曲着舞动,不过它既没有亮,也没有热,有的只是乌漆嘛黑。
它迅速胀大,仿佛面皮包住馅料一样地裹住乌鸦的影子。
乌鸦腾空,影子变小,恰好令影子实现了全面的包裹。
乌鸦的影子在那个瞬间燃烧了起来,黑色的火烧掉了它的形。
乌鸦叫了声,僵硬地栽到地上。
黑火慢慢熄灭,形成了死乌鸦的黑影。
就在这时,乌鸦又扑腾起翅膀,发出难听的叫声。但它似乎和翅膀不熟,扇了半天也没飞起来,就那样张着翅膀躺在地上挣扎,像个黑乎乎的蝉蛹在蠕动。
慢慢地,乌鸦找到了使用翅膀的诀窍,终于收起了双翅,在原地蹦了蹦,发出了刺耳的叫声,莫名能听出些愉快。
乌鸦看着江寒栖离开的方向,叫了三声,飞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