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脚下一转,朝偏殿行去。
谢昭华抬步跟上,身后的脚步亦相随。
下一刻,掌灯的宫人回过身来,又仔细打量了一阵他身后的随扈,道:“谢大人的家仆便往殿后行去,自有专人奉茶,待到朝时了了,再与谢大人同回丞相府。”
谢昭华还未答,身后的随扈便道:“公子风寒将好,身子尚弱,丞相有令,某与公子需寸步不离。”
掌灯宫人脚步不动,又道:“谢大人自是身子贵重,可宫里的规矩,却也不能坏了,奴也不能坏了规矩。”
话音将落,远远地又走来两个提灯的青衣宫人。
谢昭华心头愈乱,面上却是一笑,拱手道:“既如此,让他去殿后等着便是。”
他身后的随扈快行了两步,几乎与他并肩而立。
他脸型方正,皮肤黝黑,身上穿了寻常的黑袍,生了一副寻常长相,唯有一双眼极为细长,明明生得不胖,但脸上的肉却像将双眼挤出了两条细缝。
他脱下背上的书娄,道:“某若走了,公子的书何人来背?”
掌灯宫人心领神会,索性接过那书篓,在手中垫了垫:“谢大人的书,自有宫侍伺候。”
谢昭华定睛看了一眼随扈:“你先去罢。”
随扈只得应了一声,随来引路的宫侍朝殿后而去。
偏殿之中,火烛明亮,梁从原果然在等他。
明明只是数日不见,谢昭华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变化。
宛如蜕了一层皮的走兽,凌厉地展露出初生般的模样。
“拜见陛下。”
“谢大人有礼。”梁从原走到近处,虚扶了他一把。
谢昭华拱手再拜道:“不知陛下特意召臣来,是为何事?”
“丞相病重数日,朕实在心忧,召谢大人来问一问。”
“劳陛下挂念,家主昨夜已能食了,料想,不日便能来面圣谢恩。”
梁从原哈哈大笑了两声,轻振袍袖,道:“如此甚好,待到丞相大好了,朕方能放下心来。”
谢昭华再拜,耳边却又听他问道:“谢大人既来了,不若先饮一杯茶,听闻大人饱读诗书,朕近来确有一事想问。”
“陛下谬赞。”
梁从原将桌上的茶盏推到了谢昭华面前。
“朕前日读经,经上有前朝文人批注,说佛道一家,谢大人以为呢?”
谢昭华袖中左手不禁一抖,稳了稳神后,答道:“臣不知,望陛下恕罪。”
梁从原默然了片刻:“不知便是不知,你又有何罪?”说着,他又推了推眼前的茶盏,“谢大人先喝茶,暖暖身。”
深褐色的茶汤轻轻晃荡,倒影出他模糊的面庞。
他或许说得没错。
谢昭华心头愈发鼓噪,仔细一听,几乎可听心跳如擂。
此时此刻,他万不敢喝茶,他也万没料到梁从原如此大胆。
脑中数个念头飞快转过,他只得抱拳道:“不过,臣来时,带了一卷经书,是前朝僧人所批,本就打算献予陛下,兴许陛下能从中寻到答案。”
“哦?”梁从原微微一笑,“这般巧么?朕差人去取来?”
话音未落,守着宫门的宫侍便朝殿外而去。
“谢大人不若先饮一盏茶?”他又道。
谢昭华垂首抱拳:“多谢陛下。”说着,他忽地咳了一声,旋即立刻转过身去,又连绵不断地连咳了数声,几乎咳得面红耳赤,口不能言。
“谢大人这是怎么了?万要保重身体啊。”
谢昭华感觉到身后的梁从原离他又近了几步。
“朕不过是想问禅,莫非是惊着了谢大人。”
他的声音仿佛就响在耳畔:“经上说,不耽乐,不纵欲,要活得像个圣人,方能成佛。朕要做佛子,丞相如此同天下人说,朕亦想求道,道入西天,是不是便是长生,便是刀枪不入。”
谢昭华捂住嘴,终于停下了咳嗽,扭回头去看,梁从原的面目在摇晃的旒珠之后,仿若变得模糊,可是他的声音却很清晰:“朕是皇帝,朕便想,倘若朕不求佛,不求神,自求呢。”
谢昭华深吸了一口气:“这……这是狂禅……”
“这许朕要修的禅。”说话间,梁从原捧起了茶盏,朝谢昭华疾步而来。
他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右肩。
谢昭华转身想跑,可那一碗茶却已被捧到了他的嘴边。
梁从原竟然真的对他起了杀心!
谢昭华拼命挣扎了起来。
梁从原的力气比他想象得大。他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右肩。
“修禅,求佛,讲的是清规戒律,施主岂能随性杀生呢?”一道声音赫然在殿中响起,仿若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