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星光落在琴面上,映出几道细长的光痕。沈清鸢的手还搭在弦上,指尖微凉。方才那无名曲已经停了许久,余音却像沉在水底的石子,迟迟没有浮上来。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琴尾那排玉雕律管。风吹过檐角,铜铃轻响了一下,她的手指忽然抽紧。
谢无涯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一直没走。他看见她肩头一颤,像是被什么刺到,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他问。
她没回头,只低声说:“刚才那段曲子……我小时候听过。”
谢无涯没接话。他知道她很少提过去的事,尤其不提母亲。
沈清鸢慢慢抬起手,指腹轻轻擦过最外侧那根弦。声音没出来,但她心里响了一声。这一声不是从琴上传来的,是从记忆深处冒出来的——很多年前,一个雨夜,她躲在门后,听见书房里传来断续的琴音,调子和今晚弹的几乎一样。
那时她年纪小,听不懂情绪,只记得母亲坐在灯下,背影单薄,手边放着一本深青封皮的书。那本书从未打开过,也从未有人提起。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本旧册子。
现在她知道了,不是。
她的呼吸变慢了些,指节微微白。共鸣术随着心绪波动自动运转起来,像井水泛起涟漪。她闭上眼,让意识顺着音波延伸出去,穿过回廊、穿过后院,直向密阁方向探去。
那一瞬,她捕捉到了。
一丝极细微的情绪残留,藏在密阁深处,像是被压在箱底多年的信纸,泛黄卷边,却仍带着字迹的温度。那是悲伤,但不止是悲伤。还有压抑,有挣扎,有一种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急迫。
她猛地睁开眼。
“母亲有话没留下。”她说。
谢无涯看着她侧脸,月光照在她眉间那点朱砂痣上,颜色比平时深了些。
“你娘以前常写信。”他说,“每逢月圆夜,她都会点一盏灯,在书房写东西。我不知写给谁,也没见过她寄出。”
沈清鸢转头看他。
“你怎么知道?”
“我十二岁那年,在镜湖边等你练琴,路过你们家书房。窗没关严,我听见她在读一封信,声音很轻,念完就烧了。第二天我去捡灰烬,只剩几个字能认出来——‘鸢儿不知’‘命不由己’。”
沈清鸢的手指一下子掐进掌心。
她记起来了。母亲的确总在月圆夜点灯,也总让她早睡。她曾问过几次,母亲只说是在整理账册,后来连她也不让靠近书房。
她一直信了。
可现在想来,哪有世家主母会在深夜独自抚琴、烧信、落泪?
她的胸口闷,像是被人按住了呼吸。共鸣术还在运转,那股来自密阁的情绪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模糊的残响,而是一种明确的牵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等她,等了很多年。
“那本书。”她忽然说,“母亲留下的那本青皮书,我一直没打开。”
谢无涯皱眉。“为什么不?”
“她说过,不到时机,不能看。我问是什么时机,她不说,只让我答应她,一定要等到我能自己做主那天再打开。”她顿了顿,“我以为是训诫之言,就没当真。后来她病重,临终前握着我的手,想说什么,但只吐出两个字:‘听雨’。”
听雨阁是她成年后接管的地方。
也是母亲生前最后住过的院子。
沈清鸢站起身,动作有些急,琴身轻晃了一下。她顾不上扶,只盯着密阁的方向。那里黑着,连守夜的灯笼都没点。
可她能感觉到,那本书还在。
它一直在等她。
“我要去一趟密阁。”她说。
“现在?”
“现在。”
谢无涯没拦她。他知道她一旦决定,就不会回头。他只是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她身边。
“你一个人进不去。”他说,“密阁第三道门需要双印开启,你的玉令只能开前两层。”
沈清鸢点头。“我知道。母亲的那枚印玺,应该就在她卧房的暗格里。”
“你要进去找?”
“必须找。”
她转身往台阶走,脚步很快。风把她的衣袖吹起来,像要追上她似的。谢无涯跟在后面,没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