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那声箫音时,沈清鸢的脚已经踩上了通往镜湖的碎石坡。
她停住了。
那个音太轻,像风掠过水面,可她听得出是《长相思》的第一个音。短促,微颤,带着试探意味——就像谢无涯小时候在阁楼外等她练完琴时,轻轻叩窗的手指声。
她知道他要吹下去。
她转身就跑。
山路湿滑,雾气裹着寒意往袖口钻。她的呼吸开始紧,肺部像被布条一圈圈缠住,但她不敢慢下来。左手始终按在琴匣上,右手攥紧了袖中那块云铮留下的布条。指甲掐进掌心,痛感让她保持清醒。
水声越来越近。
她冲出最后一段密林,看见湖心小亭前的人影。
谢无涯倒在地上,半边身子歪斜,手中还握着墨玉箫。他的唇角有血痕,脸色青白,指尖微微抽动。箫身沾了露水,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沈清鸢几步奔过去,单膝跪地,伸手探他鼻息。
气息很弱。
她立刻取出古琴,放在膝上,十指压弦,拨出《安神引》的第一个调子。音波随内力扩散,顺着空气渗入谢无涯体内经络。
共鸣术启动。
她“看”到了毒行的痕迹。
黑色的脉络从心口向外蔓延,沿着忧、怒、惧三条路径逆行而上,已经逼近脑府。这是七情毒,借情绪为引,以音律为媒,一旦箫声响起,便随曲调攻心。
再晚一步,他就死了。
她闭眼凝神,加快指,将琴音调成《引归》残章。这是她在《心弦谱》里找到的唯一能逆转气息流向的曲调。但此法需以精血为引,才能打开音道反向导流。
她咬破右手食指。
血珠涌出来,落在墨玉箫表面的雕纹上。鲜血顺着古老符文缓缓流淌,像是找到了归处,迅渗入箫管内部。
她继续抚琴。
琴音变得低沉,节奏密集如雨点敲瓦。她的手指在弦上快移动,每一拨都牵引着体内真气外放。血顺着指尖滴落,有的落在琴面,有的滑到衣襟。
箫身忽然一震。
一声闷响从管内传出,像是被堵住的河流终于裂开缝隙。接着,黑血从箫尾的小孔汩汩涌出,颜色浓得紫,带着腐味。血流蜿蜒流入湖中,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映着天边最后一点灰蓝。
沈清鸢没停手。
她知道不能中断。只要箫中还有毒未尽,谢无涯的心脉就会持续受损。她的额头渗出汗珠,顺着鬓角滑下,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心跳越来越快,但她强迫自己稳住节奏。
琴音不断。
时间一点点过去。
直到箫身恢复温润色泽,不再有黑血流出,她才缓缓收手。
最后一个音落下,她整个人松了下来,靠坐在石阶上,喘着气。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手指微微抖。
她低头看他。
谢无涯的呼吸比刚才稳了些,胸口起伏规律。睫毛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睁开眼。
视线模糊了一瞬,才聚焦在她脸上。
他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你为何……”
沈清鸢看着他,笑了笑。
“你为我叛族,斩断家规,背负骂名。我若见你死而不救,岂非辜负‘知音’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