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西北部的海岸线在眼前铺展开来,呈现出一种与南部截然不同的苍凉与壮美。没有维克黑沙滩那种戏剧性的玄武岩柱和惊涛拍岸,这里的海更显辽阔,灰蓝色的海水无边无际地延伸,与同样灰蒙蒙的天空在遥远的地平线模糊交融。陆地一侧,是广袤、低矮、覆盖着银白色苔藓和裸露着黑色火山岩的荒原,地势平缓起伏,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那些被冰雪覆盖的孤独山峰脚下。寒风毫无遮拦地从海面上席卷而来,带着刺骨的咸腥和冰雪的气息,吹得人脸颊生疼,即使穿着最厚实的防风服,也感觉那寒意能钻进骨头缝里。
我们一行人分乘两辆经过特殊改装、底盘极高的越野车,在几乎没有路的苔原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松软的苔藓和坚硬的火山岩,出沉闷的声响,车身剧烈地摇晃着。瞎子开着车,嘴里叼着没点燃的烟,墨镜后的脸看不出情绪,胖子坐在副驾,死死抓着扶手,嘴里不停地抱怨这路况比他当年在广西十万大山里开拖拉机还颠。张海客坐在我们车子的后排,膝盖上依旧摊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专注的脸,偶尔颠簸太厉害,他才皱皱眉,用粤语低声对着蓝牙耳机交代几句。我和闷油瓶则分别坐在两辆车的后排靠窗位置,他安静地望着窗外飞掠过的荒原,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这片亘古的苍茫。秀秀坐在另一辆车的副驾,由小花亲自驾驶,他开车和他本人一样,优雅而沉稳,即使在这种路况下,也显得游刃有余。黎簇、苏万和杨好挤在后排,就算车开的不颠,也东倒西歪的,但年轻人精力旺盛,一边扭着身子一边还兴奋地指着窗外掠过的奇异景色大呼小叫。
“天真,你说咱这运气,能碰上那白毛大家伙吗?”胖子被颠得有点蔫了,回头问我,声音在动机轰鸣和风声里显得有些模糊,“这地界儿,白茫茫一片,熊也是白的,它要是不动弹,搁那儿一趴,跟块大石头有啥区别?大海捞针啊!”
我抱着特意为这次“狩猎”准备的、沉甸甸的单反相机,心里也没底。冰岛的北极熊数量本就稀少,它们大多在更北端的格陵兰海冰面上活动,偶尔会有迷途或随浮冰漂来的个体出现在西北海岸,但概率极低,全凭运气。正如胖子所说,冰天雪地,一片银白,北极熊那身完美的保护色就是大自然最精妙的伪装。
“碰运气呗。”我调整了一下相机的背带,“能看到是福气,看不到就当欣赏这独一无二的荒原海景了。反正咱们枪也学了,安全有保障。”说这话时,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闭目养神的小哥。有他在,心里莫名就踏实很多。
黑瞎子在驾驶座嗤笑一声:“大徒弟,心态不错。不过要真遇上了,你那小炮筒可别吓哆嗦了,给咱拍糊了。”
“黑爷您就放心吧,我这心理素质,杠杠的!”我嘴硬道,其实手心因为抱着冰冷的相机金属机身,又紧张期待,已经有点出汗了。
车子在一片相对平坦、视野开阔、靠近海岸线的高地停了下来。风更大了,呼啸着掠过耳畔,卷起细碎的雪粒和苔藓碎屑,打在防风镜上噼啪作响。我们纷纷下车,脚踩在厚实而有弹性的苔藓上,出轻微的咯吱声。极目远眺,灰蓝色的海面波涛涌动,撞击着黑色的礁石,溅起白色的浪花。荒原向四面八方铺展,除了低矮的苔藓、裸露的岩石和远处朦胧的山影,几乎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空旷得让人心生敬畏,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
“大家分散开,但不要离车太远!注意观察海冰边缘、礁石群和苔原上的任何异常移动物体!保持安静!”小花提高了声音,盖过风声,冷静地指挥着。他手里也拿着一个高倍望远镜,开始仔细地扫视远方。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各自选定了方向,凝神观察。时间在呼啸的风声和单调的海浪声中一点点流逝。寒冷透过厚厚的衣物渗透进来,脚趾开始麻。我端着相机,手指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冷空气中而有些僵硬,镜头扫过平静的海面、荒芜的苔原、嶙峋的礁石……除了偶尔飞过的几只海鸟,视野里只有永恒的灰白与墨黑。期待感在寒风中慢慢冷却,取而代之的是脚踏实地的“果然没那么容易”的念头。黎簇和苏万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似乎也失去了最初的兴奋劲。杨好搓着手,在原地小幅度地跺脚取暖。张海客终于合上了电脑,也拿起望远镜,神色严肃地观察着。黑瞎子靠在车边,墨镜对着海的方向,姿态看似放松,但我知道他也在留意四周。小哥则站在一块稍高的黑色岩石上,身形挺拔如标枪,目光沉静地投向最遥远的地平线,仿佛能看穿那片混沌。
就在我觉得这次“寻熊之旅”大概率要以欣赏荒原风光结束时,胖子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因为过度激动而变了调的嘶吼,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我……我滴个亲娘姥姥!快看!快看那边!十……十一点钟方向!礁石后面!白……白的!在动!是它!绝对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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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和紧张而颤抖,甚至带着点破音,在空旷的风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所有人的精神瞬间绷紧,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哪?!胖子你看清了?!”我几乎是扑过去,顺着胖子那激动得直哆嗦的手指方向望去。
只见在距离我们大约五六百米开外,靠近海岸线的一片乱石礁群后面,一个庞大而醒目的白色身影,正慢悠悠地从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后面踱步出来!
是北极熊!
它体型壮硕得惊人,目测体重绝对过半吨,一身浓密的白色毛在灰暗的天光下依然显得异常纯净,仿佛与周围的冰雪融为一体,却又因为那巨大的体型和沉稳的步态而卓然独立。它似乎并未察觉到远处高地上我们这群渺小的人类,只是迈着那种独属于顶级掠食者的、从容不迫的步伐,沿着海岸线的边缘,时而低头嗅嗅被海浪冲刷上来的东西,时而抬头望望无垠的大海。它行走在黑色的礁石和灰白的冰缘之间,巨大的脚掌踏在碎石上,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原始而威严的力量感,一种君临这片冰封荒原的绝对气场。
震撼!无与伦比的震撼!
亲眼目睹这种传说中的极地霸主,在它真正的家园里悠然漫步,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冲击力,远非任何纪录片或照片所能比拟。它是这片严酷而壮丽天地的主宰,是生命在极端环境下顽强存在的奇迹象征!
巨大的惊喜和激动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快!相机!天真!快拍!”胖子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压低声音急促地催促我,自己却忍不住又往前探了探身子,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别吵!胖子!小声点!”我心脏狂跳,手忙脚乱地举起沉重的单反相机,手指因为激动和寒冷更加不听使唤。该死的!刚才等待时太放松,根本没调好参数!镜头盖倒是打开了,可焦距还停留在广角端!光圈快门i全都不对!取景框里,那只雄伟的白色巨兽只是一个模糊的、缓慢移动的小点!
我强迫自己冷静,手指哆嗦着去拧动长焦镜头的变焦环。冰岛凛冽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胶圈,转动起来异常生涩。视野里,那白色的身影在慢慢放大,但依旧模糊不清。我焦急地调整着焦距,同时对焦环也手忙脚乱地转动着。该死!关键时刻掉链子!
“胖爷你别嚷嚷!它好像……好像注意到我们这边了!”苏万紧张地小声说道,声音都变了调。
我猛地从取景框里抬头。只见远处那头原本悠闲漫步的北极熊,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硕大的头颅转向了我们所在的高地方向!虽然距离很远,看不清它具体的眼神,但那种顶级掠食者特有的、带着审视和警惕的压迫感,仿佛隔着几百米的寒风瞬间传递了过来!它庞大的身躯微微调整了角度,似乎正在评估我们这群突然出现在它领地边缘的“不之客”。
胖子刚才那几声激动忘形的低吼,显然引起了它的警觉!
“糟糕!”我心里咯噔一下,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头顶。
就在这时,一只沉稳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闷油瓶不知何时已经从岩石上下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边。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另一只手几乎同时拽住了还在伸着脖子、试图看得更清楚的胖子的后衣领。
“走!”小哥的声音低沉而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没有丝毫的惊慌,只有绝对的冷静和果断。
与此同时,小花冷静而急促的声音也响起:“所有人!立刻撤回车上!快!不要跑!保持镇定,有序后退!海客,瞎子,看好三个小的!”
没有丝毫犹豫!在野外遭遇大型猛兽,尤其是一头被惊动、可能产生好奇或戒备心理的北极熊,迅、安静地撤离到安全掩体,车辆内是最明智的选择!任何迟疑、尖叫或混乱的奔逃都可能刺激到它,引不可预测的攻击!
我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取景框里那个模糊的白色身影,就被小哥不容抗拒的力量拉着,踉跄着向越野车后退。胖子也被小哥拽得一个趔趄,终于从极度兴奋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了危险,脸色瞬间有点白,闭紧了嘴巴,手脚并用地跟着我们快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