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长安京,死寂如墓。
浓云沉沉压下,不见星月,连惯常的更鼓好像也被噤了声。
朱雀大街两侧的屋宇浸在墨汁般的黑暗里,唯有蒙毅所率的帝国师团重甲反射着零星幽光。铁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震动,近万精锐无声地涌向那座盘踞在帝国心脏的丞相府。
蒙毅端坐马上,面甲下只余两道寒冰似的目光。
皇帝的密旨与高肃卿凝重的嘱托犹在耳畔:“首要目标——生擒何平!”
他握紧了腰间“破军”重剑,冰冷的金属触感直透骨髓。
丞相府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越来越近。
但是太安静了。预想中丞相府的拼死抵抗,或是因为机关暗弩发动的混乱并未出现,只有死水般的沉寂从高墙内弥漫出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弓弩手,封锁所有街口出口!其他人,准备破门!”蒙毅的声音透过面甲,带着金铁摩擦的嘶哑,斩碎了凝滞的空气。
轰!轰!轰!
随着士兵们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丞相府大门的碎裂声撕裂了长安京的死寂!沉重的朱漆大门如同纸糊般向内轰然倒塌,烟尘弥漫。
“杀——!”早已蓄势待发的重甲步兵齐声怒吼。巨大的塔盾在前,组成移动的钢铁城墙,锋锐的长矛从盾隙间如毒蛇般探出。士兵们踏着倒下的大门,潮水般涌入丞相府。
然而,预想中的厮杀并未降临。
府内灯火通明,却空荡得令人心悸。亭台楼阁,曲径回廊,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几声受惊夜枭的凄鸣。
地上散落着翻倒的桌椅、破碎的瓷瓶,一片狼藉,却不见半个人影。几处关键位置的假山、照壁被粗暴挪开,露出下方黑洞洞的暗道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深不见底的口。
“禀将军!前院、中庭、后宅皆空!发现多处暗道,深不见底,整个丞相府空了!”一名亲卫队长疾步跑至蒙毅马前,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蒙毅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冰窟。
空城!何平这条老狗,竟然早已金蝉脱壳!他放弃了这经营数十年的老巢,所图为何?
突然答案如同惊雷在蒙毅脑中炸响——皇宫!唯有皇宫!何平老贼肯定知道了什么,所以要趁方帅大军未归,自己直扑相府的机会,行弑君篡位、玉石俱焚的计划!
“糟了!”蒙毅一声低吼,如同猛虎咆哮,猛地一勒缰绳,胯下神骏的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裂帛般的嘶鸣!
“何平老贼目标在皇宫!快!全军转向!目标——朱雀门!不惜一切代价,驰援皇宫!迟了半步,你我皆为千古罪人!”
“遵命——!”震天的应和声带着惊怒与决死之意冲天而起!
黑色的铁流瞬间调转方向。沉重的马蹄再也无需掩饰,铁蹄与青石板剧烈撞击,爆发出惊雷般的轰鸣!整条朱雀大街都在铁蹄下颤抖!
重甲骑兵一马当先,如离弦之箭,长枪平端,撕裂黑暗向前狂飙!步兵紧随其后,奔跑的脚步汇成撼动大地的鼓点!帝国师团的洪流裹挟着怒火与救驾的急迫,碾过空荡的长街,直扑帝国最核心的宫阙!
此刻的皇城,已化作修罗血狱。
何平孤注一掷的叛军,裹挟着被他威逼利诱裹挟而来的城防军。
他们如同疯狂的蚁群,正不计代价地冲击着宫城最后一道屏障——内宫承天门!叛军人数众多,甲胄兵器虽不及宫禁宿卫精良,却胜在人多势众,更被何平许诺“破宫之后,三日不封刀”的疯狂诺言所刺激,一个个双眼血红,状若疯魔。
承天门前狭窄的道路与玉阶,成了吞噬生命的磨盘。箭矢在空中尖啸着对射,如同死亡的飞蝗。叛军推着临时制成的简陋冲车,嚎叫着一次次撞击着厚重的宫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咚咚”巨响。更有悍不畏死之徒,将钩索抛上宫墙,顶着滚烫的金汁和如雨落石,蚁附攀爬。
守卫宫门的士兵,都是帝国最忠诚也最精锐的战士。他们身披重铠,结阵死守。士兵们层层叠叠,死死顶住宫门。
长枪如林,从盾墙缝隙中无情地攒刺,将爬上墙头的叛军捅穿、挑落。弓弩手在盾墙后轮番齐射,每一次弓弦震响,都带起一片凄厉的惨叫。
但叛军实在太多了!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水,一波退下,一波又到!尸体在宫门前层层堆积,鲜血汇成溪流,沿着汉白玉台阶蜿蜒而下。
许多皇宫卫士的铠甲上已经布满了刀痕箭孔,鲜血浸透也浸透了铠甲,脚下打滑,每一次刺击和格挡都变得无比艰难。阵线在叛军疯狂的冲击下,如同被巨浪不断拍击的礁石,虽未崩溃,却已摇摇欲坠,被压缩得越来越靠向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威的承天门!
“顶住!死也要顶住!身后便是陛下!”一名总旗官的半边脸被流矢撕开,血肉模糊,仍挥舞着卷刃的长刀嘶吼,声音却淹没在震天的喊杀与金铁交鸣之中。他刚用盾牌撞开一个爬上来的叛军,侧面寒光一闪,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带着恶风狠狠砸在他肩甲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总旗官闷哼一声,口中喷出血沫,魁梧的身躯晃了晃,被旁边眼疾手快的亲兵死死拖住向后倒去。缺口瞬间被汹涌的叛军撕开!数名面目狰狞的叛军跳入宫墙之内,挥舞着染血的刀斧,嚎叫着向内冲去!
“堵住!快堵住!”嘶哑的吼声带着绝望。另一名总旗官带着一队刀盾手亡命般扑上,用血肉之躯去填补那致命的缺口,瞬间与冲入的叛军绞杀成一团!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养心殿。
药石的苦涩味中,混杂着越来越清晰的血腥与硝烟气息。远处承天门方向传来的震天厮杀声、垂死者凄厉的哀嚎、宫墙被撞击的沉闷巨响,如同无形的重锤,一下下敲打在殿内每个人的心上。
蒋毅靠坐在巨大的龙床上,明黄的锦被盖至腰间,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泛着乌青,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得化不开的阴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然而,那双深陷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渊中投入了燃烧的星辰,燃烧着生命最后的光焰与一种冰封般的平静。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冰凉的金砖上,额头磕得鲜血淋漓,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了调,带着哭腔:“陛……陛下!叛军……叛军太多了!承天门……承天门快顶不住了!何……何平老贼就在叛军阵中督战!高公公让奴婢……让奴婢拼死护送陛下从玄武门密道暂避!求陛下移驾!再晚……再晚就来不及了啊陛下!”他涕泪横流,浑身抖个不停。
殿内仅存的几名心腹太监和御医闻言,无不面无人色,齐刷刷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哀声恳求:“陛下!龙体为重!暂避锋芒吧!”
蒋毅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惊惶的面孔,最后落在殿门外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夜空方向。
承天门的喊杀声仿佛就在耳边,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忠诚的卫士在叛军刀斧下浴血倒下的惨烈。一丝极淡却极冷的弧度在他染着血沫的嘴角勾起,带有一种洞悉命运的自嘲与不容亵渎的帝王威严。
“暂避?”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奇异地穿透了殿内的压抑与远处的喧嚣,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朕……乃天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大殿,是朕的龙庭!是帝国的颜面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