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骜那如同定海神针般的一番发作,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二牛这次带着人去李崇的营区,腰板挺得笔直,脚步迈得虎虎生风,再没有之前的忐忑不安。果然,一路畅通无阻,甚至李崇麾下的士卒看到他们,眼神里都带上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混杂着好奇和忌惮的神色。那十石粮食,连同之前被扣下的两箱箭矢,被原封不动地、甚至带着点讨好意味地交还到了二牛手上。负责交接的那个队率,还陪着笑脸解释了几句,说什么之前都是误会,下面的人不懂事云云。
当二牛几人再次扛着沉甸甸的粮食,意气风发地回到丙字营第七百人队时,整个营房都沸腾了!这一次的欢呼,比上一次更加响亮,更加发自肺腑!不仅仅是因为得到了活命的粮食,更是因为,他们真正地、凭借自己的力量(以及在蒙骜的威慑下),从那些原本高高在上、拿捏着他们生死的军吏手中,硬生生夺回了一份尊严和生存的空间!
粮食被小心翼翼地搬进营房,堆放在角落,那鼓鼓囊囊的麻袋,散发着谷物踏实的气息,仿佛是这个新生“工坊”最坚实的基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兴奋,连日来的压抑和恐惧,被这股昂扬的斗志冲刷得一干二净。
然而,秦战却并没有被这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他站在那块刻着“秦氏工坊”的木牌前,看着欢呼雀跃的部下,眼神依旧冷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深邃。
“都静一静。”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自有威严。
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们的百夫长,眼神里充满了信服。
“粮食回来了,是好事。”秦战缓缓说道,“但这只是开始。蒙将军能护我们一时,护不了一世。军需官那些人,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们明着不敢来,暗地里的手段只会更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黑伯和那些参与打造的士卒身上:“我们这次能成,靠的是什么?不是靠我们人多,不是靠我们官大,靠的是我们手里有他们造不出来的东西!”他拿起一支改良箭,手指用力,几乎要嵌进那冰冷的箭簇里,“靠的是这个!是我们比他们强的那‘一丝丝’!”
“但这一丝丝,能保持多久?”秦战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沉重的问题,“如果我们只是满足于用破烂回炉,打造这些粗糙的箭簇,用不了多久,别人看懂了,学去了,甚至能比我们做得更好!到那时,我们还有什么倚仗?等着再次被人掐住脖子吗?”
这话像一盆冷水,让兴奋的众人逐渐冷静下来,脸上露出了思索和忧虑。
“头儿,那……那咱们该怎么办?”二牛挠着头,有些茫然地问。
“怎么办?”秦战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我们要把这一丝丝的优势,变成一道他们永远跨不过去的墙!我们要建立我们自己的——技术壁垒!”
“技术……壁垒?”二牛和其他士卒面面相觑,对这个陌生的词汇感到困惑。
“简单说,”秦战用最直白的方式解释,“就是让他们看得见,学不会,偷不走!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形制上的改变,更是从根子上,从材料、工艺、甚至工具上,都跟他们不一样,都比他们强!”
他看向黑伯:“黑伯,接下来,我们的目标不是数量,是质量!是别人无法轻易模仿的‘独门手艺’!”
黑伯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用力点头,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正该如此!老夫早就看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不顺眼了!要弄,就弄最好的!”
“具体怎么做?”秦战追问,他知道黑伯心里肯定有想法。
黑伯沉吟片刻,走到那堆刚刚换回来的粮食旁,抓起一把粟米,任由米粒从指缝间沙沙流下,沉声道:“第一,料!不能再只用这些乱七八糟的废弃料了!杂质太多,性能不稳。我们需要相对纯净的铁料,哪怕是次一等的,但只要成分稳定,老夫就能发挥出十成的本事!”
秦战点头:“这一点,我来想办法。二牛,以后留意,看看有没有渠道能弄到一些品相好点的铁料,哪怕价格高些。”
“明白!”二牛连忙记下。
“第二,火!”黑伯继续道,他指向外面那几个简陋的地炉,“这些炉子,不行!温度不够,不均匀,淬火时机全凭感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们需要更好、更稳定的炉子!需要能精确控制火候的办法!”
这一点,正中秦战下怀。他前世的知识里,关于土法高炉、鼓风设备、甚至测温的一些原始方法,正好可以派上用场。“炉子的事情,黑伯,你跟我一起琢磨,我们画图,重新设计建造!”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黑伯的表情变得极其严肃,他看向那几个参与打造的士卒,“手艺!流程!不能像以前那样,全凭老夫一张嘴喊,一双眼看!每个步骤,选料、破碎、配料、熔炼、浇铸、打磨、淬火……都要有标准!有规矩!怎么算好,怎么算坏,要清清楚楚!而且,核心的配方、火候的掌握,不能轻易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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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要建立标准化流程和保密制度了。秦战深以为然,他看向百里秀:“百里秀,这件事,你和黑伯一起负责。将打造箭簇的每一个步骤,尽可能细化、量化,形成……嗯,形成‘工艺规程’。同时,制定规矩,工坊内的技术细节,任何人不得外泄,违者,严惩不贷!”
百里秀微微颔首,玉珏轻叩:“理当立此规矩,以绝后患。”
方针已定,整个“秦氏工坊”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但方向已经悄然改变。
秦战和黑伯几乎整天泡在一起,用木炭在石板上、木片上写写画画。秦战提出一些关于炉体结构、风道设计、耐火材料配比的构想,其中许多想法在黑伯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闻所未闻,但仔细推敲,又似乎蕴含着奇妙的道理。两人时而激烈争论,面红耳赤;时而埋头计算,沉默不语。其他士卒常常看到他们百夫长和黑伯两个人,对着地上几个鬼画符般的图案,一蹲就是半天,嘴里还念念有词,什么“炉膛高度”、“风口角度”、“热效率”之类的怪话。
二牛则带着人,更加卖力地四处活动。有了蒙骜的默许和之前成功的例子,他打听消息、交换物资的胆子也大了许多。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捡垃圾,开始尝试用他们省下的粮食或者之前打造的多余箭簇,去跟一些手里有资源的底层军官或者老兵交换品相更好的铁料、皮子,甚至是一些工具。过程依旧艰难,讨价还价,勾心斗角,但总算能零星地换回一些有用的东西。
而工坊内部的变化更为明显。在黑伯和百里秀的梳理下,打造流程被分成了更细的环节。赵老蔫负责的选料组,现在不再是捡到篮子都是菜,而是有了一套简单的筛选标准,比如金属件的锈蚀程度、大致成分(靠经验和颜色简单判断)都有要求。负责破碎和预处理的人,也被要求将原料处理到一定的粒度。
最关键的核心环节——配料、熔炼和淬火,则由黑伯亲自掌握,或者由他指定的、经过考验的、口风最紧的一两个助手在严密监督下操作。尤其是淬火这一环,黑伯根据秦战提出的一些模糊概念(如利用不同介质、不同温度),开始进行大量的尝试。他准备了水、盐水、甚至油脂,记录下不同淬火条件下箭簇硬度和韧性的变化。失败是常态,经常听到他因为某批箭簇淬废了而发出的暴躁吼声,但偶尔成功的样品,其性能的提升,连黑伯自己都感到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