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疾那句话——“秦战,你让寡人看到的‘硬道理’,就是这……遍地狼藉么?”——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秦战的心脏,然后缓缓转动。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无尽的寒意,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和支撑,彻底碾碎。
遍地狼藉。
是的,放眼望去,确实是遍地狼藉。残破的炉体如同被肢解的巨兽尸骸,兀自散发着青烟和余热;散落的灼热碎块点燃了枯草,映照着一张张或痛苦、或茫然、或绝望的脸;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和失败的灰烬气息。
秦战僵立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四肢冰冷麻木。他甚至不敢去看嬴疾的眼睛,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他恐惧。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解释?辩解?在如此惨烈的失败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可笑。
嬴疾没有再看他,目光再次扫过这片废墟和伤员,对随行的侍卫淡淡吩咐了一句:“受伤的,妥善医治。”然后,他便转身,走向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仿佛只是路过,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马车在一众精锐骑士的簇拥下,调转方向,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驶离了这片弥漫着失败与绝望的土地,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之中。
他没有给出任何处置,没有斥责,没有命令,甚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但这种无声的、极致的平静,反而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了整个工地的上空,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比直接的惩罚,更让人窒息。
君王走了,留下的,是比寒冬更冷的死寂。
“呜……”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压抑不住的啜泣,如同引信般,瞬间点燃了更多人的崩溃。受伤者的呻吟似乎也变得更加痛苦和绝望,那些侥幸未伤的人,则呆呆地看着废墟,或蹲在地上,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王上亲眼看到了这场灾难,他们彻底失败了。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是革职查办?是下狱问罪?还是……更可怕的结局?
二牛猛地一拳砸在地上,拳头瞬间皮开肉绽,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发出野兽般痛苦的低吼。猴子瘫坐在一个受伤的同伴身边,眼神空洞,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赵老蔫更是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蜷缩在地上,连呜咽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伯依旧保持着那个瘫坐的姿势,望着废墟,老泪纵横,嘴里反复念叨着:“毁了……全毁了……是老夫无能……是老夫无能啊……”
绝望,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秦战站在原地,感觉脚下的土地都在旋转、塌陷。嬴疾临走时那平静的一瞥,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他的脑海里。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失望?或者说,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验证?验证了他秦战,不过是个夸夸其谈、最终酿成大祸的狂徒?
他辜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野心,还有黑伯的信任,二牛他们的追随,以及……那位年轻君王或许曾有过的一丝期许。
冰冷的悔恨和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带来的这些知识,是否真的能在这个时代扎根?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不自量力的笑话?
夜色,如同墨汁般缓缓浸染了天空,将白日的惨状笼罩在更深的黑暗里。寒风呼啸着掠过河滩,卷起灰烬,带来刺骨的寒意。工地上的篝火因为无人照料,变得微弱,明灭不定,如同众人心中那摇曳将熄的希望。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饥饿、寒冷、伤痛和绝望,共同构成了一副静止的、名为“失败”的画卷。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在秦战身边停下。
是荆云。
他依旧如同影子般沉默,但手中却端着一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还冒着微弱热气的黍米粥。他将粥碗递到秦战面前,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在夜色中依旧锐利的眼睛看着他。
秦战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荆云,看着那碗粥。食物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淡淡的白雾,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人间的温暖。
“活着。”荆云开口,依旧是那言简意赅的风格,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丛林法则的坚定,“才能杀人。”
这句话,他曾经说过。此刻再次听到,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分量。
活着……才能杀人?
杀谁?杀那些暗中作梗的将作监官员?杀那些散播流言的宵小?还是……杀死这个让人绝望的现状?
秦战看着荆云那毫无波澜却异常坚定的眼神,死寂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是啊,他还活着。黑伯还活着,二牛、猴子……大部分人都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
;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碗粥。碗壁传来的温热,透过冰冷的指尖,一点点渗入他几乎冻结的血液。他低下头,大口地、机械地吞咽着那寡淡无味的粥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落入空荡荡的胃囊,带来一种真实的、活着的触感。
吃完粥,他感觉身上恢复了一丝力气,也恢复了一丝思考的能力。
他不能倒下去。如果他倒了,黑伯怎么办?二牛他们怎么办?那些还指望着他的人怎么办?嬴疾虽然没有立刻处置,但那句“遍地狼藉”和最后无声的注视,本身就是最严厉的审判。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但却坚定地走向那片高炉的废墟。
看到他的动作,二牛、猴子等人也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跟了过去,连失魂落魄的黑伯,也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秦战走到那断裂的、还残留着灼热温度的炉壁前。借着远处篝火微弱的光,他伸出手,不顾残留的高温可能带来的灼痛,仔细地抚摸着那炸裂的断面。他的手指划过那些扭曲的、如同狰狞伤口般的裂缝,感受着材料的质地,观察着内部的结构。
“黑伯,”秦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但却带着一种重新凝聚起来的力量,“您来看。”
黑伯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