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田允依旧面色平静,仿佛只是旁观,但眼神深处那一丝冷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黑伯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一步,指着那老匠宗:“你……你血口喷人!此箭簇破甲之能,远超常矢!乃我等亲眼所见!”
那老匠宗冷哼一声,不屑与黑伯争辩,只是看着秦战:“眼见?沙场之上,流矢如雨,何人能辨清哪一支箭有何神异?不过是尔等自吹自擂罢了!我等着作监,遵循古法,恪守《考工》,所出军械,皆经千锤百炼,岂是尔等边关野匠,弄些稀奇古怪之物便可比拟?”
另一名老匠宗接口,语气倨傲:“冶炼铸造,乃国之重器,自有法度!火候、时机、用料、手法,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岂是凭些小聪明,胡乱鼓捣便能成的?年轻人,莫要好高骛远,脚踏实地,从学徒做起,方是正理!”
这一番连消带打,既是技术上的全盘否定,更是人格上的肆意羞辱。他们将秦战的成果斥为“劣铁”、“奇技淫巧”,将他的努力视为“胡乱鼓捣”、“好高骛远”,甚至隐隐扣上“妖法”的帽子,意图从根本上摧毁他的信心和立足的根基。
秦战站在那里,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愤怒。他能感受到身后兄弟们那压抑的、几乎要爆发的怒火,也能感受到对方那看似公正、实则蛮横无理的打压。这是一种凭借资历、地位和话语权进行的、赤裸裸的霸凌。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他没有去看那两名咄咄逼人的老匠宗,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作壁上观的田允,声音平静得可怕:“田右丞,两位匠宗学识渊博,秦某受教了。只是,秦某有一事不明,还请右丞指点。”
田允挑了挑眉:“哦?但说无妨。”
秦战缓缓道:“秦某在边关时,曾见蛮族骑兵,皮甲坚韧,寻常箭矢难透。而我等改进箭簇后,于百步外可破其甲胄,杀敌效率倍增。不知在两位匠宗看来,是遵循古法、难以破甲的箭矢于国有利,还是我这‘奇技淫巧’、却能多杀敌保境的箭矢于国有利?”
他顿了顿,不等对方回答,继续道,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如锤:“又或者,在将作监诸位大家眼中,杀敌保境本身,就是‘妖法’?就是‘取死之道’?”
他直接将问题拔高到了“国家利益”的层面,用一个最朴实、最无法反驳的战场事实,来回击对方一切技术上的挑剔和道德上的污蔑!
那两名老匠宗顿时语塞,脸色涨红。他们可以挑剔技术细节,可以倚老卖老,却无法公然否认“能多杀敌”这个最硬核的道理!
田允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波动,他深深看了秦战一眼,似乎没料到这个年轻的边卒,在如此压力下,竟能如此犀利地反击,直指核心。
“秦工师言重了。”田允缓缓开口,试图缓和气氛,但语气依旧带着官腔,“杀敌保境,自是首要。然,军国重器,关乎万千将士性命,更需稳妥。古法流传,乃前人智慧结晶,历经考验,岂可因一时之效而轻弃?将作监职责所在,便是要确保军械万无一失。”
他话锋一转,再次露出那种看似温和的笑容:“不过,秦工师既有报国之心,又有巧思,实属难得。不若这样,秦工师可先将这泥模铸箭之法,以及那炼铁的心得,录成文书,交由将作监详加勘验。若果然于国有利,监内自会采纳推行,届时,秦工师亦是首功一件,岂不美哉?”
图穷匕见!
绕了一大圈,最终的目的,还是要秦战交出核心技术!美其名曰“勘验”、“采纳”,实则一旦交出,功劳归属、技术解释权,便将全部落入将作监手中。秦战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得个虚名,被高高挂起,甚至可能被安上一些“借鉴古法”、“偶得灵感”之类的名头,彻底淹没掉他个人的色彩。
这已不是“指点”,而是明火执仗的“巧取豪夺”!
院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秦战,等待他的回答。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秦战沉默着,他能感受到田允那看似平和目光下的压力,也能感受到身后兄弟们紧张的呼吸。他知道,这一步,绝不能退。退了,就将失去一切主动权,甚至可能万劫不复。
他抬起头,迎着田允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响起,在这压抑的院落里,如同金石交击:
“田右丞,此法乃边关将士心血所凝,更是王上亲口垂询之物。未得王命,秦某,不敢专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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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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