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爬,无休止的攀爬。绳索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摩擦,沉重的斧凿和木料压得肩膀生疼。汗水浸透内衫,又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刺骨。寂静的山林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工具偶尔触碰岩石的轻响。没有人说话,所有的交流都靠手势和眼神。白毦兵们展现出了惊人的纪律性和韧性,彼此协作,在黑暗中搭建起临时的攀援点,将沉重的木料和工具一级一级向上传递。
第三日黎明前,他们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瀑布入口。巨大的水声轰鸣着,掩盖了一切声响。一道白练般的瀑布从数十丈高的崖顶垂落,砸入下方深潭,溅起冰冷的水雾。入口果然隐藏在瀑布水帘之后,一个仅容数人并行的潮湿岩洞。
“就是这里!”老猎户指着水帘,声音在轰鸣中几乎听不见,“穿过去,里面就是‘猿愁涧’!”
陈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绑绳索!三人一组,依次进入!注意脚下湿滑!进去后立刻探查前路,建立稳固锚点!”
冰冷的瀑布水流劈头盖脸地砸下,瞬间湿透全身,刺骨的寒意几乎让人窒息。陈到咬紧牙关,第一个抓住荡入水帘的绳索,猛地荡了进去!
眼前骤然一暗,随即豁然开朗。瀑布巨大的轰鸣被隔绝在外,变成一种沉闷的背景音。一条幽深、潮湿、弥漫着苔藓和腐叶气息的巨大山涧出现在眼前。两侧是近乎垂直、覆盖着滑腻青苔的峭壁,涧底乱石堆积,一条浑浊的溪流在石缝间蜿蜒流淌。抬头望去,只有一线狭窄的天空。
“检查装备!清点人数!
;”陈到甩掉头上的水珠,低声下令。很快,三百余人连同匠人,全部安全进入涧中。
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涧内光线昏暗,空气湿冷刺骨。脚下是长满青苔、滑溜无比的巨石和深不见底的积水坑。斥候指着峭壁上那些模糊的、几乎被藤蔓和苔藓完全吞噬的朽木残桩:“统领,栈道痕迹就在那上面!”
那栈道痕迹,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悬崖上一些断续的、腐朽发黑的木桩孔洞和零星残留的、一碰就可能断裂的烂木头。大部分路段早已彻底消失,只剩下光溜溜、湿漉漉的岩壁。
“开工!”陈到没有犹豫。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幽涧中小心翼翼地响起,又被巨大的瀑布声掩盖。匠人们挥动斧凿,在湿滑坚硬的岩壁上寻找着可以嵌入木楔的缝隙。白毦兵们分成数组:一组负责在最危险的岩壁上固定绳索,建立保护;一组负责传递、加工木料;一组则在相对安全的区域警戒,警惕着涧顶和涧底任何可能的动静。
陈到亲自在最前线。他腰缠绳索,悬在半空,用铁锤将一根根手臂粗的硬木楔狠狠砸进岩缝,再将削好的厚木板用粗大的铁钉固定其上。冰冷的岩石吸吮着手掌的温度,湿滑的苔藓让人难以着力。每一次挥锤,每一次固定,都伴随着碎石簌簌落下和身体在悬崖上危险的晃荡。汗水混着岩壁上渗出的冰冷水珠,不断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统领!小心左边!”下方传来一声急促的低呼。
陈到猛地侧身,一块脸盆大小、松动的岩石擦着他的后背呼啸落下,砸在下方深潭中,发出沉闷的巨响。
“没事!继续!”他吐掉嘴里的沙石,抹了把脸,声音沉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他不能退,更不能死在这里!庞统在雒城等着,关羽在荆州等着!
栈道在极其艰难和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向前延伸。手掌磨破了,渗出血水,被冰冷的木料和岩石一磨,钻心地疼。手臂因为长时间的悬吊和用力而酸胀麻木。饥饿和寒冷如同跗骨之蛆。但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所有白毦兵眼中都燃烧着一股执拗的火焰,那是主公赋予的使命,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第五日黄昏。
栈道终于延伸到了猿愁涧的尽头,一个被巨大山岩遮挡的天然平台。从这里,已经可以清晰地俯瞰到下方数里外的剑阁关城!巨大的关城如同一个微缩的模型,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关内的灯火、守军巡逻的路线、甚至隐隐的人声,都透过凛冽的山风传来。
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几乎令人眩晕的狂喜瞬间席卷了陈到全身。他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呐喊,猛地回身,对着下方还在栈道上忙碌的士兵们,用力地、无声地挥了挥拳头!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白毦兵,眼中都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和难以言喻的骄傲!他们做到了!这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快!清理平台!收集干柴枯草!准备火号!”陈到压低声音,急促下令。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亢奋到了极点。他死死盯着下方灯火点点的剑阁关城,目光如同穿透了空间,锁定了关内某个地方——张任!
就在这时,负责在平台边缘警戒的哨兵突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惊呼:“统领!快看!关城……有异动!”
陈到心头一凛,一个箭步冲到平台边缘,借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和下方关城逐渐亮起的灯火,凝神望去。
只见剑阁关城东侧,那专供信使出入的角门,悄然开启了一道缝隙!一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窜出,马上的骑士伏低身体,拼命鞭打着坐骑,沿着通往东方的狭窄山道狂奔而去!方向,赫然是荆州!
“那是……”陈到瞳孔骤然收缩!这个时间点,这个方向,如此仓惶隐秘的举动……
“东吴的驿马?!”旁边一个眼尖的老斥候失声低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看那鞍鞯形制……错不了!是江东的样式!”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陈到的脚底板直冲头顶,将刚刚涌起的狂喜彻底冻结!
东吴驿马!在刘备大军围攻关城的紧要关头,从张任镇守的剑阁关内,向荆州方向疾驰?!
一个极其不祥的、几乎让他血液凝固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荆州有变!
关羽!
麦城!
历史那沉重的车轮,难道并未因他的到来而彻底转向?还是说,它只是换了一条更隐秘、更凶险的轨迹,依旧固执地碾压向那个注定的终点?!
“快!点火!给主公发信号!立刻!马上!”陈到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和紧迫而撕裂变调,手指着那堆刚刚点燃、火苗还不太旺的柴堆,“快!把火烧旺!三堆火!快啊——!”
他的吼声在凛冽的山风中,带着一丝绝望的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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